張明駒坐在某茶館靠窗的座椅上,呆呆望著月亮,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很久了。


    他在等案幾上那部手機,響起。


    隻有那部手機響起,才證明華夏參加聖殿杯賽事的選手,奪冠。


    他相信,在這個時刻,有很多人,都在等這部由賽事主辦者提供的特殊手機,響起。


    他們都是領隊。


    不知道聖殿杯賽事慘酷的人,永遠也不會相信,世界上還有這麽變態的賽事。


    偏偏,哪怕賽事再怎麽慘酷,絕大多數國家,都會派遣猛士參賽。


    張明駒其實不想在這兒等,這部永遠都不會響起的手機,可能會響起。


    他更想在荒郊野外,或者河邊。


    半小時。


    八點四十到九點十分,手機如果沒有響起,就證明本國兩名參賽者,折戟沉沙。


    九點十分後,手機還沒響起,張明駒可能就會重重跪在地上,雙手抱著腦袋,肆無忌憚的嚎啕大哭,為那些隨他去俄國,迴來時卻變成屍體的勇士,哀傷。


    如果手機爆響,張明駒還會哭。


    為那些隨他去了俄國,迴來時卻變成屍體的勇士,而慶幸。


    不是聖殿杯參賽國的領隊,壓根不會感受到壓在心頭的那座山,有多麽的沉重。


    與其說張明駒在賞月,倒不如說,從八點半到現在,他就壓根不敢看時間。


    等待,從來都是一種最痛苦的折磨。


    可粟嫣然一個電話,卻硬生生改變了張明駒要去荒郊野外,或者河邊等消息的計劃。


    粟嫣然讓他來這家茶館。


    茶館的三樓,都已經被她提前包了下來。


    她要和張明駒,一起等待聖殿杯最後的消息。


    張明駒無法拒絕。


    因為粟嫣然是高鐵的愛人——


    隻是,號稱頭號小良家的黃馨雅,怎麽也在場?


    而且就憑張明駒的目光,不難看出小良家的臉蛋,也和粟嫣然那樣的憔悴,眉宇間的憂愁之色,甚至更濃。


    但張明駒在稍稍愕然後,就對黃馨雅含笑點頭,話也沒說一句,就坐在了她們對麵,看向了窗外。


    “現在幾點了?不會早就過了九點十分了吧?我要不要看看時間?”


    當一輛經過樓下的車子,輕輕鳴了下笛後,張明駒才眨了下眼,心中這樣想。


    嗡、嗡嗡!


    手機震動的聲音,忽然傳來。


    張明駒立即驀然轉身。


    他的視線,因他轉身的速度太快,還沒捕捉到映入眼簾的影像,就已經伸手,抓起了手機。


    老款的手機屏幕,依舊是黑色的。


    並沒有來電。


    張明駒連忙按了下開鎖鍵——九點零九分。


    豆腐塊般大小的屏幕上,並沒有任何的來電顯示。


    既然沒來電,它怎麽會震動?


    張明駒這樣想時,突聽一個磕磕巴巴的聲音傳來:“對、對不起。是我的手機,我忘記關機了。”


    和粟嫣然並肩坐在張明駒對過的黃馨雅,臉色通紅,手忙腳亂的從包裏拿出手機,看也沒看來電顯示,就狠狠按下了關機。


    “哦,沒事。嗬,嗬嗬。我也忘記,我的手機真要來電,就會有鈴聲的。”


    張明駒強笑了下,能看到他用力抓著手機的右手,正在不住輕顫著。


    粟嫣然看著他手裏的手機,輕聲問:“現在,幾點了?”


    “還有三十五秒,就是九點半。”


    張明駒死死盯著手機屏幕,拚命想做出鎮定的樣子,但他發顫的手,和聲音,都暴露了他的緊張。


    更多的,則是絕望。


    聖殿杯賽事的主辦方,會在八點四十到九點十分,這半個小時內,通知奪冠國的領隊。


    雖說有半小時的時間,但主辦方沒必要在最後幾十秒內,才給奪冠國的領隊,打電話吧?


    所以盡管還有三十多秒,主辦方提供的這部手機,才會自動燒毀,可無論是張明駒,還是粟嫣然倆人,都不覺得它會來電了。


    高鐵,死了。


    這四個字在黃馨雅舌尖打著轉,總想衝出來,卻被她用力閉緊的嘴唇,憋在嘴裏。


    粟嫣然倒是半張著小嘴,隨時能說什麽的樣子——眸光忽然渙散的人,還能說出啥正常的話來?


    張明駒看著手機屏幕上,不住跳動的描述,繃緊的神經,忽然全部放鬆。


    始終在顫栗的心,也安靜了下來。


    這是心死的正常表現。


    他忽然說話了:“十,九,八——”


    他在倒計時。


    主辦方卡著點,給奪冠國打電話“報喜”的可能性,最多隻有萬分之一。


    張明駒也壓根沒奢望,手機會在這幾秒鍾內爆響。


    他還倒計時,除了是本能的反應外,更像在對所有犧牲在聖殿杯賽場上的勇士,輕聲說——對不起。


    “二。”


    張明駒說出這個數字後,就要放下手機。


    還有一秒鍾,手機就要自動損毀。


    “一。”


    提前了零點三秒,念出這個數字的人,是粟嫣然。


    叮叮當當!


    張明駒的世界,驀然大亮!


    這是因為坐在他對麵的兩個女人,在聽到爆響起來的手機鈴聲後,雙眸在電光火石間綻放出的亮澤,甚至都壓過了茶館內的燈光,窗外的皓月。


    張明駒幾乎是用最大的力氣,按下了通話鍵。


    一個分不出男女,也沒任何感情的聲音,馬上傳來:“高鐵奪冠。請登陸聖殿杯賽事的網頁後台。”


    嘟——


    還沒等張明駒對這兩句話,產生任何反應,隨著一聲忙音,手機忽然蹭地輕響,冒出了一股子白色的濃煙。


    電路板燒毀的氣息,很難聞。


    可張明駒三個人,此時卻覺得這味道,比世上最醇香的美酒,還要好聞。


    高鐵奪冠。


    高鐵——奪冠!


    就在張明駒全身顫抖起來時,一瓶香檳,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裏。


    他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他的心,在酣暢淋漓的嚎哭,告慰戰死在擂台上的六名兄弟們,你們的犧牲,終於得到了超值的迴報。


    呲——


    直到一股子冰冷,卻散著芬芳的酒水,直直呲到了他臉上,張明駒打了個冷顫後,才迴到了現實中。


    雙手舉著香檳瓶子的粟嫣然,滿臉的淚水,對張明駒瘋了般的晃動瓶子,讓代表勝利的酒水,盡情潑灑向他。


    張明駒忽然大吼一聲,丟掉廢了的手機,劈手奪過瓶子,對準了粟嫣然。


    在粟女皇抬手捂住臉,發出好像在哭,又像是在笑的尖叫聲中,張明駒的淚水,也嘩的冒了出來。


    他沒擦。


    喜悅的淚水,肆意的流淌,才是最應景的。


    隻是,他和粟嫣然都在流淚,某個頭號小良家,憑啥坐在那兒,滿臉呆比樣的看熱鬧啊?


    把酒瓶口對準她,她就不會這樣了。


    果然如此!


    隨著張明駒上下晃動的酒瓶子,酒水特流氓的,從她領口內鑽了進去。


    冰涼的酒水,讓黃馨雅尖叫了聲,蹭地跳起來,剛要逃走,卻想到了什麽,又從沙發後麵拿出了一瓶香檳。


    聽到女人的叫聲後,守在樓梯口的鄭曦,用最快的速度撲了上來。


    看到三個各自舉著一瓶香檳的男女,哭著,笑著,嚎著對其他倆人狂噴酒水後,鄭曦就明白了。


    她倚在欄杆上,看向窗外的月亮,輕聲說:“高鐵,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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