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閣樓間,光亮微微地穿透四四方方的狹小窗口,細小的塵埃微粒清晰可見。


    昏暗的光線中顯現出一個邋裏邋遢、打著酒嗝的猥瑣男子,他跌跌撞撞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兩隻粗壯的手指堪堪夾著泛著綠光的酒瓶。


    薄弱的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五官模糊一片,想要看清他的模樣,卻是徒勞。


    他粗俗的罵聲像是從遠方飄來的,迴響在屋子裏。


    “你怎麽不去死啊?”


    “你跟你媽一樣都是賤貨,不得好死!”


    耳膜像是要被炸開,這一聲聲辱罵直直地撞擊著柔軟、脆弱的內心。


    蜷縮在角落的女孩隻是將頭更深地埋在兩膝之間,她瘦弱的身軀猶如風雨中的一隻嫩葉,搖搖欲墜。


    頭發被男人粗俗地一把抓住,女孩被迫抬起頭來,一張稚嫩的臉蛋掛滿了晶瑩的淚珠,她劇烈地顫抖著,一個重重的巴掌幾乎將她打暈過去。


    她抽泣著,本能地護住挨打的半張臉,害怕地緊緊閉上眼睛。


    一聲重重的悶聲。


    男人瞪大了雙眼,伴隨著酒瓶哐啷的破碎聲,直挺挺地應聲倒下。


    深紅色的血,一點一點蔓延展開,壓抑可怖,猶如密不透風的一張大網把人牢牢罩住,唿吸停滯。


    她驚慌失措地睜開眼,躺在地上的男人,表情扭曲,還有突然出現在這裏的男孩,目光篤定,臉上有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冷靜。


    他白嫩的手被酒瓶的豁口劃開,鮮血順著指縫往下流。


    女孩的唇是紫的,睫毛打著顫,她驚恐地看著猩紅的血變成惡心的蠕蟲,爬到她的腳尖上,她的手臂上,她的脖頸上,無情地啃噬著她。


    她害怕極了,想躲卻動彈不得,她求他,求他幫幫自己。


    最後一眼是那男孩痛苦的表情,他伸了伸手,最終還是沒有跨過那條虛無的間隔。


    於宥從夢中驚醒,滿身的膩汗,她掀開黏濕的發簾,迴想起那個奇怪的夢,一陣心驚肉跳,逼真地讓人絕望。


    窗外夜色濃重,幾點微弱的燈火搖曳。


    於宥想,也許是嚴枚的死給了自己不少打擊,所以才會胡亂地做夢吧。


    她慢慢地爬下床,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定了定神,打開床頭的抽屜,摸索著煙盒,


    打開綠色的香煙殼,還剩下一根,煙身纖細修長。她夾在兩指之間,熟練地點著,用力地把煙吸進五髒六腑,仿佛這樣做能讓她跳動不安的心重歸原位。


    於宥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又想起了那個滿眼都是血紅世界的夢。


    也許有時間可以上網查查周公解夢,這或許是在暗示她即將大紅,走上人生巔峰。


    想到這於宥自嘲地笑了笑,腦洞開得可真大啊。


    她用一隻手打開微博,登了製作組重新申請的一個賬號。這是比賽的規定,為了更好地宣傳節目,選手們通過微博上傳自拍或者分享日常來和粉絲互動。


    於宥很少發微博,除了必要的轉載主辦方發的微博之外,也就會偶爾分享幾首喜歡的歌。她沒什麽特別的亮點,鏡頭也不多,人氣在選手中屬於中等水平。


    微博下麵的評論、私信也沒有到她看不過來的程度,評論私信裏照例是好壞參半。她挑了幾條迴複,又將幾個罵人的直接拉黑。


    她自認為沒必要忍著讓著,你罵了我,我卻不能反擊,這算什麽道理?誰還不是小公舉咋的。


    煙不知不覺地燒到底了,熱意從指尖傳來,於宥摁滅,起身在衣櫃裏找了套衣服,又去了洗了把澡,等她重新迴到床上的時候,已經三點了。


    睡不著,腦子很亂很亂。


    早晨八點的時候,她起床,對著鏡子用粉底液遮了遮蠟黃的臉色,穿了一身黑出門,照著秦意給的地址打車去了。


    今天送嚴枚最後一程,這一路,她百感交集。


    嚴枚在北京租的房子裏烏泱泱地擠滿了人。


    在世的時候,多少人看嚴枚不順眼。等她死了,那些嫌隙嫉妒也就跟著她的生命一起消逝了。駐唱圈裏認識她的都來了,穿一身黑,胸前別著朵白花,每個人臉上都是寫滿了惋惜與悲痛。


    家裏設了個簡易靈堂,供桌上擺著香爐,正中間的黑白相片用專用相框裱好,置黑綢帶。


    照片中的嚴枚年輕、明媚,依稀是她剛來北京的樣子。


    於宥扭過頭,將眼淚硬生生地憋了迴去。


    嚴母跪坐在地上,懷裏抱著嚴枚生前的衣物,幾乎哭得斷過氣。秦意上前去拉,無濟於事。


    周圍人唏噓,她也真是個可憐人,白發人送黑發人。


    秦意突然就有些釋懷了,一個鄉下老太太,在城裏無依無靠的,就算她鬧,誓死要為女兒爭個權益,又有什麽用呢?


    自殺依舊是板上釘釘的事,改不了,生者好好地活下去才是要緊。


    秦意轉而又惡毒地想,傷害她的人肯定這輩子都求不得一個心安。


    吃飯的時候她會看著你,工作的時候她會看著你,做/愛的時候她也會看著你。


    當天下午,嚴母收拾好行李,帶著骨灰盒就就要迴去,她說,落葉終究是要歸根的。


    秦意和於宥一直把送嚴母送到火車站,嚴母買了票,在站台上顫顫巍巍地給她們鞠了一個躬,“好孩子們,快迴去吧。”


    秦意和於宥從車站出來,在出站口旁邊休息,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說話,就是笑。從她倆麵前經過的人隻覺後脊梁骨處陣陣寒意,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啐了一口,兩個傻子。


    夜幕降臨,月亮徐徐地穿過輕煙似的白雲,掛在天邊。


    誰也沒主動提出來,兩個人卻是不謀而合。


    沿街一路排露天搭的棚子,燒烤的香味能傳千裏遠。在這裏,沒人會嫌棄粗糙的塑料桌椅,沒人會講究什麽幹淨禮儀,都是敞開了懷吃肉,大口地喝酒。


    桌上一堆的酒罐子,東倒西歪的,老板將撒上孜然的羊肉串端上來後又去忙活了。


    秦意咬了一口,苦笑道:“沒了嚴枚,這味道都不怎麽好了。”


    遠處,一幢幢天拄一般高的高樓屹立在城市中心。無數的彩燈像是一顆顆星星閃閃發亮。這個城市繁華興盛,卻也冰冷,不近人情。


    它承載著無數人的夢想,卻也摧毀了不少人的希冀。


    於宥喝的有點多,臉頰通紅,但意識清晰,她指了指自己,“我、你還有嚴枚,我記得,咱們三個以前經常來這,那會我們都窮,每個人都向往好的生活,都對未來充滿期待。”


    秦意抬頭瞧了她一眼,靜靜地聽她說。


    “秦姐,那時候你說想開個酒吧,賺很多錢。恭喜你啊,你那酒吧夠有名的了吧,現在算是實現願望了吧。嚴枚呢,我記得她是想成為最紅的歌手,能開個幾萬人的演唱會,你說她這願望還沒完成呢,她怎麽就走了呢?”


    於宥頓了頓,又開始說自己,“我沒嚴枚那麽大的誌向,演唱會更是不敢求,我就想機會能出張自己的專輯,能有更多人聽到我的歌。”她擦了擦像斷了線一樣簌簌而下的眼淚,話音一轉,“秦姐,我根本不配當嚴枚的朋友,這些年我根本就沒怎麽關心她,我隻知道跑場子,給自己找路子參加選秀,我沒用。”


    秦意有些生氣,板正她的肩膀,直視著她,“照你這麽說,我跟你一樣沒用。人是要向前看的,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你能做的就是好好參加比賽,連帶著嚴枚那份努力,你要是不紅你都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嚴枚!”


    於宥剛想說自己下一輪可能就會被淘汰了,撞上秦意那篤定的眼神,她硬是把那句話咽了迴去,沒底氣地低聲迴了一句,“我知道了。”


    吃到最後,秦意去結了帳。


    於宥今天難得沒有發酒瘋,不需要人攙扶,也沒說些聽不懂的鳥語。她走到大街上,自己攔了一輛出租車,“秦姐,我迴去了。”


    秦意不放心她,“你行嗎?”


    說話間,於宥已經坐進出租車裏了,她降下窗子,衝她擺了擺手,“放心吧。我走了。”


    秦意悄悄記下了車牌號碼,再三叮囑她,“迴家記得發個短信。”


    車子發動,沒一會兒就隱入了車流中。


    剛開始沒什麽感覺,一坐上車子,路又比較堵,走走停停的。於宥不光覺得頭暈,還覺得想吐。司機瞄了一眼,緊張地扔了個塑料袋給她,“小姐啊,你要吐就吐在袋子裏啊,千萬別吐我車上。”


    於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謝謝啊。”


    真對著袋子,又吐不出來了,隻覺得渾身燥熱,她把車窗完全地降下來,任由夏風灌進車裏,鬆懈地靠著座位,終於舒服些了。


    車停在小區前,她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忍著不適接過司機師傅找過來的零錢,下了車。


    今天累了一天,又喝了酒,雙腿早已開始打顫,沒走幾步就差點撞上路燈。她跟個孩子似的拍打了一下路燈杆子,教訓它,“好啊,連你也敢欺負我。”


    路燈自然不能迴答她,於宥覺得分外沒趣,繼續往自己家那幢樓走,結果沒留意腳下一個石塊,將她絆了個踉蹌,原以為會一頭栽到堅硬的水泥地上,卻不曾想撞入一個柔軟的懷抱裏。


    那個懷抱溫暖、踏實,帶著不想讓人離開的淡淡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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