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見一聲巨響,廟裏麵的幾個人嚇壞了,他們哪裏知道瓦上有人,一陣動亂,覃通看準時機,撒腿就跑。那老者撒下蘆笙,一把將他扯了迴來,覃通本就是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人,加上長時間疾病纏身,哪裏有什麽力氣,三下兩下就被一個老頭子給抓了迴來。


    女又抱著扶蘇,好在女又有個兩下子,否則二人都要摔傷不可,隻聽見鳳九娘大喊:“什麽人,躲在屋頂偷聽,鬼鬼祟祟是要來救這薄情人麽?”


    扶蘇和女又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一陣灰塵之中二人捂著口鼻,隻見天色慢慢暗了下來,也看不清他們的容貌,隻聽到阿靈那幽怨的聲音道:“你就是乾南山的主人麽?”


    聽到阿靈如此說,鳳九娘倒吸了一口冷氣,睜大眼睛看著女又,這時候袁厭崖和太和從方才那個破洞降了下來,那條白龍娘娘也跟著尾隨而至。


    “我就說怎會有此等靈物,原來是你們的。”阿靈道。隻見她走到女又身前,看著女又,女又眼睛通明,她看到眼前的女子,雖然貌如蛇蠍,可是一雙黃色的眼瞳看著女又,似乎又說不盡的哀怨,扶蘇道:“此舉並非君子所為,可也是下下之策,覃通是象郡郡守,我此番來,是來帶他走的,還請姑娘見諒。”扶蘇作揖,阿靈笑了笑。


    “早就聽聞長公子溫文爾雅,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隻可惜阿靈是個山野女子,見不得真神,恨隻恨此生我被這男人奪走了心,要不然,真想去山外麵,看看外麵的世界。”阿靈看著扶蘇眼睛裏含著羨慕,說得惋惜,帶著痛恨,頓首然後看了看婆子,真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那婆子反倒不怕了,婆子道:“既然你們來了,我也不怕告訴你們,我對覃通這條賤命不稀罕,可是我女兒稀罕得很,我女兒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要嫁給覃通,我絕不容許被你們破壞。”婆子說罷擋在了阿靈身前。


    此時袁厭崖道:“看來,這婆子和這阿靈都是善於用蠱之人,而阿靈好似更勝一籌。”


    “君上英明,阿靈若不是心中的怨念,恐怕也不止如此……”太和還沒說完,就看到白龍娘娘遊到阿靈身旁,依偎在阿靈肩膀好似很親密,阿靈拍了拍白龍娘娘的頭,道:“你的主人既然已經找到,就不必跟著我了,我也要去找我的主人了。”


    此話一出,太和皺著眉看著阿靈,似乎不解,隻見白龍娘娘十分不舍的離開了阿靈,阿靈道:“長公子,我和覃通早有婚約,隻是他負了我,隻要他今日娶我,他就可以保住他的性命,否則,你們就算集齊了天下的靈藥,也救不了他。”


    扶蘇思索了一下,看了看覃通,隻見此時覃通被那老者抓著,眼神閃爍,不敢看扶蘇,女又道:“這等寡情負心之人,活著實乃痛事,你何不將他殺了,已解你心頭之恨。”


    阿靈搖搖頭,道:“我認識他的那一年,我十四歲,他十三歲,我們村裏的姑娘純得很,認定是那個男人,這輩子就跟著那個男人。在我們村裏,男人可以娶幾個女人,女人可以走男人不得留,可是男人卻不能將女人休了,一旦盟誓就是一生的事,這就是我們的風俗,我不要他的命,我隻要嫁給他。”阿靈看著覃通,眼神裏帶著恨意,伸手去抓覃通的手,覃通看到阿靈那如利爪一般的手害怕極了,可是閃躲不開,被阿靈抓住,阿靈力氣很大,一把就將他拖過了自己身邊,雙雙跪倒在神像麵前。


    婆子道:“既然四位有心而來,就當做我們的座上客吧,隻是今日簡陋,未備下水酒,還請不要介意,九娘……”婆子喚道,廟裏已經再看不到鳳九娘的身影,婆子不悅,淡然道:“吉時快過了,阿靈,快些成禮,別誤了時辰。”


    阿靈點點頭,對覃通道:“六郎,算上今年,你我相識四十年,今日算是了卻我一段心事,過了今日,你我便是夫妻,一生一世,你說可好。”阿靈眼裏帶著無限憧憬。


    覃通看著阿靈,顫抖著說:“好。”


    女又道:“慢著。”


    阿靈警惕的看著女又,隻見女又手裏燃起了一簇火焰,點燃燭台上兩隻殘燭,擺放到二人跟前道:“本該有對八寶龍鳳燭的,隻是今日我不知你們成親,還望不要介意,你放心吧,事已至此,我不會阻攔你們,我也恨覃通騙我。”


    “可你這火與我們在覃通身子裏種的蠱相衝!”婆子怒道。


    “罷了,媽,她也是好意,況且,禮成之後,還用顧忌這些麽?”阿靈道。覃通此時眼睛裏也沒了害怕,更多的是恨意。


    蘆笙又吹響了,婆子宣讀祭禮,二人三拜神像,這時,覃通的身子一直在顫抖,扶蘇道:“若是當年他們真的成了親,恐怕現在這個年紀,也是做爺爺奶奶了。”


    “以前覃通騙我的時候我就心存疑慮,我真不明白,阿靈救了覃通,為什麽覃通喜歡他,卻不要他,他一開始就知道了阿靈是湘西女子這一點,阿靈並沒有騙她,難道,真的是因為他的父親麽?”女又道。


    扶蘇搖搖頭,道:“我父皇不是一樣不要我娶你,可是我不會丟下你。”女又看著扶蘇,見扶蘇忽然如此說,隻覺得無限的感動,恍然間,女又看著阿靈此時此刻的樣子,難以想象,如果當時扶蘇真的不要自己,多年之後,會不會怨得像阿靈一樣麵目全非。霎時間覺得好可怕,不敢去看。縮到了扶蘇肩頭捂住了眼睛。


    直到耳邊響起——“飲合巹。”


    女又再睜開眼,見到二人手裏一人半隻葫蘆,覃通的手還在抖,葫蘆裏的酒都快灑了,婆子將一包藥粉打開,倒入覃通的酒裏,太和看到,想上前阻止,袁厭崖攔住了他,阿靈道:“飲了這酒,你身上的蠱就解了,隻是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我了,我媽也不會再纏著你,原本,我三十九年前,就該去的,隻是我……”


    覃通一飲而盡,滴酒不漏,嘴邊還抹著藥粉。一把將葫蘆摔了,也不知怎麽的一下子來了力氣,站了起來,指著阿靈道:“你三十九年前就該死的,你還迴來做什麽,我爹說的沒錯,你們湘西的女子心腸歹毒,手段殘忍,叫我不要沾惹你們,要不是我心軟還收留了你媽,我怎麽會落到今天這地步。你以後再不要跟著我,我再不想見到你……”


    覃通說罷,一溜煙跑了,這次,沒有人攔著他,阿靈又哭了,白龍娘娘跟在阿靈身邊,阿靈道:“你還是娶了我,這就夠了,就算我此刻下了黃泉,也瞑目了。”


    女又看得一頭霧水,看了看太和,太和看著眼前的一切,緊蹙雙眉不出聲。蘆笙又想起來了,聽到婆子聲音裏帶著哭腔說著湘西調調,好似在唱著什麽曲子,夕陽最終還是落了下去,女又看到阿靈倒了下去,有些驚訝,瞬時之間化為了一灘黃水,白龍娘娘圍著那攤黃水抽泣著,也不知道為了什麽,婆子大喊一聲,放聲哭泣。


    “這是怎麽了?”扶蘇道。


    “阿靈嫁給了覃通,此後一生一世就是覃通的女人了。”袁厭崖道。袁厭崖說罷,走到婆子跟前安慰了婆子幾句,給了婆子一個什麽東西,那婆子終於不哭了,破涕為笑,一個勁兒的說謝謝。太和道:“宮主姐姐,我們迴去再說罷。”


    白龍迴到了太和身邊,二人轉身而去,女又也跳上了雲頭,而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天地一片黑暗。


    迴到房裏,女又還特地去覃通房裏看了看,看覃通跑迴來了沒有,扶蘇道:“他就算長了四條腿也迴不來呀!”女又一想也笑了。看著覃通屋子裏空空如也,聞著那藥味想起了阿靈,見覃通房裏當初自己點的四盞油燈是當時自己親手點燃的,揮一揮手,收了燈火,轉身迴到了房裏。


    太和的白龍娘娘此時變作了一隻三尺小蛇在桌子上看著太和。女又道:“你方才給那婆子什麽東西把她樂的。”


    “轉魂草的種子,種下之後用烈酒澆灌,在用阿靈生前的毛發指甲祭祀,阿靈魂魄就可以聚集完整,來世也好托生為人。”袁厭崖說罷,太和道:“阿靈一生隻想嫁給這個男人,現在終於得償所願,也不枉費她這些年來的辛苦,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


    “依我所見,那個阿靈當年就已經死了,對不對?”扶蘇道。


    “恩,這一點我很確定,婆子說的沒錯,當年阿靈是真的死了,隻是後來用了秘術才叫她得以借屍還魂到現在。”太和道,他看著桌子上的白龍娘娘,白龍娘娘湊到太和耳邊好似說了什麽,太和道:“我們之前一直懷疑婆子養了一隻很厲害的靈物,以至於她要用煉了許久的花斑蛇的心去喂她,現在終於而那個蠱王,就是阿靈,這麽多年來,婆子一直用蠱毒來喂養自己的女兒,方才看阿靈通身金黃,就連流的眼淚都是黃色的,阿靈的本體,應該是一隻金蠶。”


    “金蠶蠱!”扶蘇道。女又問:“你聽說過?”


    “我以前曾經差點入了湘西,那時管家說那裏不喜漢人,建議我改道而行,聽聞金蠶是蠱毒裏較為厲害的蠱,是所有的毒物融合了之後形成的一種蠱,通體金黃,時常隱匿在香灰之中,養了金蠶的人家往往很幹淨,隻因金蠶靈氣逼人喜歡幹淨,管家見我一意孤行,和我說了一個故事,正是那個故事讓我選擇繞過了湘西,而管家和我說的,正是一個嫁金蠶的故事。”


    “說來聽聽。”女又來了興致。扶蘇想了一會兒,看著桌上的燈火,娓娓道來:“老管家說,有個姓梁的老頭,姑且叫他梁翁吧,初次見到他的時候,衣衫襤褸像個乞丐,後來閑聊才知道,他曾經也是個富甲一方的商人,落魄至此,隻因為一隻小小的金蠶。他信了一個湘西人的話,在家裏養了一隻金蠶,金蠶靈氣逼人,養的那幾年,他的生意的確順風順水,湘西人告訴他,金蠶最好一養到底,如果實在養不下去就用一包金銀一包香灰放在路口嫁了出去,拿走金銀的人自然也將金蠶帶走,即便如此,那隻嫁出去的金蠶也會惦記著主人。會時不時的迴來看他,這時你不能趕走,否則金蠶會恨你。梁翁一直謹記著,後來每次金蠶迴門,他都講屋舍清掃,焚香祈福,直到有一次,她的小妾打翻了香案,香灰薩滿了門口,梁翁說,當時就看到一個金蠶爬走的印記,當天晚上他的小兒子就發了高燒,三天之後就死了。”


    “金蠶反噬,便是如此。”太和道。


    “後來梁翁一直小心翼翼的過生活,即便如此,他的生意也開始走了下坡路,索性一日兩餐,溫飽屋舍都有了,他也不再計較。過了十年,大兒子娶了一門媳婦,媳婦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知書識禮,隻是梁翁不知道為什麽一直不喜歡她,後來媳婦還給他們家生了一兒一女,梁翁也不敢多有微言。有一天,她聽媳婦說她家的家史,說是媳婦的爺爺在路口撿到了金銀,用那筆錢做成了第一筆生意,自此生意一直順風順水直到今日,後來在爺爺的安排之下嫁入了梁家。梁翁聽了大驚失色,懷疑媳婦家就是那隻金蠶下嫁之處。梁翁想盡了方法去證實,可是媳婦家裏閉口不談,梁翁快要被逼瘋了,日日看著媳婦就想起那隻金蠶,再到後來,也不知怎麽的,梁翁的一妻一妾死了,家裏人畜不安,就連家門口的柳樹都被天雷劈了,梁翁看著媳婦越看越不順眼,終於爆發了,那日大兒子不在家他喝了二斤白酒,拿著砍刀將媳婦和一對孫兒砍死,衝出了家門,再沒有迴頭。”


    袁厭崖喝了一口水,道:“金蠶蠱嫁入別家,是活不了多久的,就算梁翁的媳婦是他家金蠶下家,那金蠶頂多能在他家十年八載,梁翁所慮是多慮了,他無非是自己那點心思作祟,想著媳婦一家是上門討債罷了,這種想法,卻害了他一家,叫他年老無所居。所謂‘金蠶食尾’,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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