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月是在逆境中長大,屍體中殘存的一顆屹立不倒的鬆樹,的確識人善變,察言觀色,在你被咒月擄走的一段時間裏,我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中,那時若不是鬆月一直安慰我,恐怕我現在也走不出那個困苦的圈子,朱砂為了讓我盡快振作,才讓鬆月嫁給我,我曾一度阻撓,怕誤了鬆月終生,可是,她卻默認了,因為朱砂說鬆月有了我的孩子,特向趙政賜婚,其實這麽多年來,每次看到她一點一點老去的樣子,我的心裏除了愧疚,再無其他。”三途緩緩道。女又也想起了鬆月那一張老去的麵孔,失落道:“我方才去她的閨房,見高梁金漆,紅木門楣,床是烏木製的,四處都見了不少奇珍異寶,我隻覺,她現在過得比以前要好,因為,若不是你娶了她,恐怕,她現在早和呂不韋那些黨羽一樣,被趙政鏟除了。”


    三途點點頭,道:“福兮禍依,算是福報吧!我除了不能給她一個尋常男子作為丈夫的愛,但是我卻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生活,我能給的,都給了。對了,你今日怎麽那麽好心情來找我?所為何事?”


    女又眨了眨眼睛,道:“三哥,你忠義堂裏,有一個叫鄒潛的,你可知,他的來曆底細?”


    三途一聽女又提及,歪著頭像了想,道:“鄒潛?這個人的名字倒是很熟,可是我卻很少見他,幾乎沒什麽印象,怎麽了?”


    女又道:“在幽州靈蠶村,有一個女子,名喚織娘,無姓無氏。和伯桑伯大哥……”女又觀察著三途的表情,頓了一頓,又道:“因為和伯桑大哥有些誤會,失足摔落山崖,被路過的鄒潛所救,伯大哥為了那個誤會,已經自貶為人,這,你也是知道的,中途耽誤了一些治療的時日,後來,伯嬰發現織娘現在就在忠義堂鄒潛府中,隻是去向鄒潛索人的時候,鄒潛說織娘是他的夫人,而且,織娘似乎也是失憶了一般,也默認了。”


    三途眉頭一皺,道:“竟然有這種事?”


    “伯嬰多番打探,得知府中鄒潛和織娘卻是相敬如賓,可是晚上鄒潛從來不在織娘房中過夜,而織娘從來不離開鄒府,更奇怪的是,你知道是什麽麽?”女又賣了個關子。三途瞪大了眼睛。“就是在邢雲山的鄒衍,陰陽家鄒衍,是鄒潛的哥哥,伯嬰也曾發覺,鄒衍的影子是假的,伯嬰懷疑,鄒衍和鄒潛之間的聯係,不僅僅是兄弟那麽簡單。”女又道。


    三途想了一會兒,道:“鄒衍我倒是聽過,他曾經效仿孔子周遊列國,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陰陽家從道家托生,獨樹一幟,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不過據我所知,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怎麽?他現在還活著?”


    女又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隻是聽伯嬰如此說,我是沒有見過他的。”


    “不過,多年前多國動蕩,為了自保詐死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掌握了一些法門,將自己的影子和本身分開,也不是不可能的,不過他為何如此做?隻可惜這個人我沒見過,若是我見上一見,恐怕,就能知道個中端倪了。”


    “不過伯嬰說,那叫鄒潛的人從未在織娘房裏過夜,我也就安心了,你不知道,我多擔心織娘被那鄒潛玷汙了!”女又皺著眉道。


    三途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當初怎麽和鬆月說我自己不能在她房裏過夜?”


    “怎麽解釋?”


    “修道之人不能碰女色!這個借口,我想,恰恰是鄒潛的禁忌,他肯定是因為不能觸碰這條底線,所以死守陣地,織娘也得保清白。這也就更證實了你們的猜測,鄒潛,極有可能是鄒衍的影子,因為作為一個影子在人世中修行,必須潔身自好。”


    “可是三哥,人,真的能將自己的影子和自己分開麽?”女又問。


    “人能不能分開我不敢確定,可是神一定可以,詭不就是天帝的影子。”三途道。


    “原來連你也不知道,我還以為你知道呢。”女又垂頭喪氣道。三途卻笑道:“我不知道,可是,肯定有人知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三途說罷,就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迴來了。


    迴來就開始泡茶,女又看了就慌了:“三哥,我不喝茶了,剛剛在鬆月那兒喝過了,要喝你自己喝罷!”女又隻覺得他們兩人雖然不算是真的夫妻,可是倒是諸多習慣一樣。


    三途微微一笑,茶尚未泡好,屋外狂風大作,天黑了一瞬,女又剛想咋唿,就聽門外有一個尖尖的人聲:“爺爺萬安。”


    三途道:“進來吧!”


    女又隻看到一個極瘦的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花白了胡須,女又永遠記得那個聲音,雖然已經認不得那人,女又衝口而出:“是你!”


    來人正是龍嘯勇,隻見龍嘯勇一進屋就向三途大施一禮,隨即也衝女又施了一禮,龍嘯勇道:“爺爺今日喚屬下前來所為何事?”


    “忠義堂有個叫鄒潛的,你可認識?”三途簡單一問,龍嘯勇卻吸了一口氣,又看了看身邊的女又,道:“認識,但,並不相熟。”


    “那鄒潛什麽來曆?”三途又問。


    “十多年前,屬下奉命在楚國監軍之時,偶然間認識的一個人,那時,鄒潛帶著大隊人馬攔住了我等去路,一來二去,倒也算不打不相識,後來我們共同擊退了楚軍,於是乎,就帶迴了忠義堂。”龍嘯勇如是道。


    “他有什麽本事?能擊退楚軍?”三途又問。


    “說來也是好笑,鄒潛的本事相當平庸,他靠的,不過是一件一件搶來的法寶,方能致勝。搶了東家奪西家,用東家之矛攻西家隻盾,或是反之而行,憑著豐厚家資,倒是也讓他胡作非為成了一條明路,在忠義堂也許多年了,隻是爺爺一直沒時間理會罷了。”龍嘯勇道。


    “那我問你,你可知道,他搶了我大哥的媳婦兒做老婆。”女又咋唿道。


    龍嘯勇目光閃爍,不敢看女又,女又瞧了出來,厲聲道:“看你鼠頭鼠腦,肯定知道此事,還不從實告來!”


    “姑娘英明,的確有那麽一個女子,是鄒潛新帶迴來的,前段時間,有三個人,自稱是無極殿的,前來要人,可是那女子也奇了,就是不肯走,甚至以死相逼,這不也是沒有辦法麽?”龍嘯勇兩手一攤,苦著臉說。


    “那……三哥你看你的手下,一個一個都是擄□□女的……的……”女又一下子也接不上來了,三途卻道:“你告訴那個叫鄒潛的,如果不是自己的妻子,就趕緊送還了迴去,無論是無極殿還是伯桑,都是我的親人,若是鄒潛識時務,就別為了一個女子叫我為難,今夜我隨你走一遭,我也去瞧瞧那個鄒潛是個什麽人物。”


    “哪敢驚動爺爺,所需為何爺爺吩咐一聲,鄒潛不敢不照辦。”龍嘯勇哈著腰道。


    “罷了,最近閑來無事,隨你走走也就罷了。”


    三人就此達成了協議,龍嘯勇也奉承了幾句便走了,女又和三途敘了敘舊,也沒提起扶蘇伯桑旁的事兒,隻道在靈蠶村的時候見到了詭婧,三途又問了問詭婧的境況,兩人相談甚歡,日過中午,女又覺得悶熱,女又說還要迴去告訴伯桑實情,三途不好強留,看著女又離去,三途覺得心中安慰許多。


    傍晚十分,躺在龍床上的趙政坐了一個噩夢。他夢見自己走到一個四麵都是銅鏡的地方,銅鏡折射出了無數個花白胡須,年老體衰的自己,他拄著拐棍,咳嗽不停,他怕極了,一直向前走著,可是就像入了一個迷宮,走不出來。


    趙政叫喊著醒來,忽然手被什麽握住了,趙政瞪大了眼睛,隻看到昏暗的燈光下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個紅衣女子坐在自己身邊,原來是朱砂,趙政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朱砂握著趙政的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又替趙政拭去滿臉的漢,問:“陛下做了什麽噩夢?竟嚇得這一身的汗?”


    趙政咽了咽口水,朱砂就知道他口幹舌燥,一伸手,旁邊的丫鬟遞了水杯過來,趙政咕咚咕咚喝了幾口,丫鬟又給四周的油燈上了新油,燈光一下子亮了起來,趙政恍惚間看到朱砂那張美豔絕倫的臉,依舊光滑如鏡,膚如玉脂,唇如鮮血,趙政伸手摸著朱砂的臉,呆道:“我真的老了,而你,卻依舊絲毫未變?”


    朱砂不免有一絲詫異,但看到不遠處躲在立柱後麵那個身著藍衣金蝶的身影,心裏就有了底,將趙政一雙粗大的手握在掌心,朱砂問:“你,這是怎麽了?”


    “前幾日,我見到了一個故人,再見她時,竟然也是絲毫未改,而且她迴宮是像我請命,她要嫁給扶蘇為妻。我忽然想起,離我上次見她,已經不知不覺過了三十多年,我現在,早已不是當年那副樣子,而她……”朱砂一聽就知道是在說女又。


    “你是不是,也想將她納入你的後宮?”朱砂一針見血問道,趙政眼神中露著尷尬,他的一舉一動絲毫逃不過朱砂的眼睛,朱砂又道:“若是她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在糾結什麽呢?”


    “她不願意,她說心中之人是扶蘇,不是我,其實,扶蘇和我年輕的時候長得是很像的,我不止一次懷疑,是不是我老了,沒有當年的俊朗,所以她才會如此?”


    朱砂心裏好笑,心道: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卻沒敢表露出來。


    “陛下此時正值壯年,何以有此想法?”朱砂違心道。


    “你不會老去,你當然如此說。”趙政看著朱砂有些譏諷道。朱砂聽罷,心裏也有些不悅,朱砂道:“陛下,你到底想說什麽?直說就是了,何必如此!”


    “那個術士徐福去神山尋長生不老藥,說三年歸迴,怎麽,現在一走都過了十來年,依舊不見音訊,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長生不老藥,還是,一直都是你騙我?”


    其實在很早以前,趙政就已經察覺朱砂不會老去,不僅如此,朱砂還會許多趙政沒有見過的術術,她能刻木成人,吹布成衣,這些伎倆趙政起初覺得隻是江湖把戲,後來趙政細想許久,朱砂向來清高,不把他人放在眼裏,宮裏的宮婢太監也對朱砂言聽計從,朱砂才來不久就培養了一批心腹人,對於朱砂種種的神秘趙政其實一直心有疑慮,不過朱砂對趙政的激勵和幫助很大趙政自己也覺得離不開她就沒有再議,隻是朱砂容顏不老引起了趙政的興趣,趙政二十多歲的時候實在受不了問朱砂有何駐顏之法,朱砂順嘴開了一個玩笑,說自己在蓬萊神山偷吃了仙人的長生不老藥,因此有容顏永駐之方。朱砂沒想到自己一句戲言,趙政卻當了真,不但物色了一個叫徐福的人去朱砂說的蓬萊神山求長生不老藥,還出動了一大批童男童女,朱砂本以為可以就此作罷,以後也再不敢開這等玩笑,如今趙政舊事重提,朱砂臉立刻就冷了下來,不做答言。


    趙政又問:“不但如此,今日我聽宮女碎嘴,說趙高也是個不老之人,再加上我昨日見的故人,我想,這世上定有長生要訣,朱砂,你為何就是不肯告訴我呢,你難道不想看著我大秦基業千秋萬世這樣傳承下去?不想你我共享世代榮華麽?”


    朱砂站起身,背對趙政,冷冷道:“陛下以為,長生不老,不死不滅,視為什麽?”


    趙政急道:“當然是孤畢生所求啊!我已經坐擁天下,為何不能千秋萬世呢?”


    朱砂卻道:“當年殷紂即位不久,便開始用了象牙箸,有了象牙箸,就要有犀角之碗,白玉之杯,山珍海味,錦繡華車,高樓金座……陛下,朱砂鬥膽問一句,若是陛下今日沒有坐擁天下,而是隻是一城之王,還會不會想要千秋萬世?”


    趙政怒了,道:“你怎可將孤比擬殷紂?他乃亡國之君,孤乃帝國之皇。”


    “陛下也知有一才有二,有二才有三吧?朱砂隻是一介女流,扛不起天下的重擔,隻是不忍心自己的夫君,為眼前迷霧迷了雙眼,入了魔障。朱砂隻求和陛下一生一世,安好如初。”朱砂道。那是朱砂第一次開口叫趙政夫君,趙政聽了心裏猶如波濤,無比動容,這時朱砂轉迴身來,撈起袖子,露出一隻白白的胳膊,道:“你若真想長生不老,不死不滅,就咬我一口好了,吸幹我的血,你就心願得嚐了!”


    趙政看著朱砂一臉認真地樣子,一把拉過朱砂的手,擁她入懷,感慨道:“不鬧了,不鬧了,我怎麽忍心吸幹你的血,我連你一根頭發都不忍傷害,我隻是見那個女子現在要嫁給我的兒子,心裏不平罷了,若是我依舊俊朗,她會不會轉嫁他人,好在,好在我身邊還有一個你。”


    朱砂終於糊弄過關,在趙政懷裏看著立柱後麵那個笑得發抖的身影,心裏記下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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