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詭,他一身黑衣,手中拿著書卷,的確和天帝長得一模一樣,連說話的神情都是,後來我才知道,自天一榭一醉之後,已過了萬八千年,上古神龍伯氏一族,現在除了我,盡數都被貶下凡界,永不得迴天,我問他,為什麽我會在嫏橋之中,而不是像其他神龍一樣剝奪龍神貶下凡界?詭很淡然的說,織機子背負著我不知所措,天下雖大,要將他二人翻出來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在這時,織機子遇到了詭,我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麽協議,最終,詭將我藏在嫏橋之內,而織機子,則代我背負了所有的罪名。”


    “你是說,所有的罪名,多重的罪?”女又驚道。


    “我不知道,詭隻說天帝剝了織機子的神位,貶下凡去做了個凡人,那時詭和我說的時候,我看到了詭臉上苦澀的微笑,他說‘看似是懲罰,其實做凡人有什麽不好,沒有長生不息的生命,就沒有綿延不斷的疼痛。’我始終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我問詭,他私自將我藏在嫏橋之中,就不怕天帝落罪麽,那時詭皎潔一笑,道:‘如今天宮之中,已經沒有天帝了’。”


    “沒有天帝了?什麽意思?天帝去了哪裏?”女又更驚訝了。


    “沒有人知道曾經那麽害怕大權被奪,無所不用其極的天帝到底去了哪裏,為了什麽舍棄了自己一直的堅持?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問詭的時候,詭,他詭異的看著我,正如他的名字一樣,若不是那詭異的眼神皎潔的笑容,我甚至分不出,誰是天帝誰才是詭。詭最後說的是,我雖然現在從嫏橋出來,日月已更,可我還是戴罪之身,他貶我下界,降為獸,作為四靈獸隻長,鎮守東方之福地。”


    伯桑說完這句話,女又眼前黑了下來,剛剛還恍如白晝的天帝後院,一瞬間又變迴了伯桑所住的小竹屋,桌子上一盞微弱的煤油燈將女又的視線拉迴來,好似做了一場夢一般,伯桑低聲道:“詭說的沒錯,其實做個凡人其實挺好,這就是我和織機子的一段過往,我下凡來苦苦尋她,終於在幾年前在這個村落找到,她已經不記得前塵,還是不要提及比較好。”


    話音剛落,織娘從廚房裏端著魚出來,笑道:“你們兄妹兩說什麽呢這麽起勁兒?”織娘放下魚朝裏屋喚道:“阿嬰,別悶著了,出來吃飯了!”


    女又看了一眼織娘,她似乎真的什麽都不記得,女又又看了一眼銜著湯匙正在喝湯的伯桑,突然覺得,這樣簡簡單單,其實挺好。


    女又和伯嬰是住在同一間房,女又吃完了晚飯迴到房裏的時候伯嬰正背對著她睡著了,他們的床挨得很近,女又在床上盤腿調息了一會兒,看到伯嬰翻了個身,就問:“阿嬰,你到底是怎麽了,我見你,這幾日,心情都不太好。”誰料想,伯嬰又轉了迴去,良久女又才聽到伯嬰小聲的說了句:“不用擔心,我隻是不喜歡這天氣而已。”


    女又看著那嬌小的背影,沒有多想,也就著滴滴答答的雨聲睡去了。


    春雨一連下了將近半個月,伯嬰就憂鬱了半個月,這期間女又和伯桑到時相處得很融洽,織娘時不時的來探望他們,女又也找不到什麽機會問伯桑伯嬰的事情,一日清晨,女又起身,見窗外的雨終於不再下了。


    春日的氣息透著萬物複蘇的美好,女又忍不住穿上木屐走出了竹屋,女又帶著平日裏腰間掛的物事,納寶道人圖和百寶囊,此時手中更多了把傘,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伯嬰的影響,她現在也挺不喜歡雨水滴落到身上的感覺,生怕春雨來去無常說下就下。


    女又想到,來伯桑這裏那麽久還從未踏出過竹屋,這些日子大多是因為天氣在屋子裏和伯桑聊天,現在雨停了,出來走走女又隻覺得身心都舒暢了,之前在八寶葫蘆裏不見日月的日子過怕了,她已經很久沒有聞過花香見過青草,此時的微風拂麵,女又看來,是那麽的珍貴。在青石小路上,女又一路欣賞著兩旁的美景,漫無目的的走著,享受著內心的愉悅。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來了輛牛車,趕牛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坐在後麵,老者發間插著跟樹枝丫丫做成的發簪,唱著聽不懂的調調,女又的目光被他吸引一路扭頭觀望,老者顯然沒有留意到她,女又看著老者疑竇越來越大,忽然叫住了她:“呂相爺?”


    老者不聽便罷了,一聽乍立而起,雙目圓瞪看著女又,女又此時穿著深紫色的絲麻衣衫,發髻歪歪的梳著,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錦衣華服穿著講究的女子,隻見那老者難為一笑:“姑娘這是在叫誰呀?老朽姓曾。”


    女又看著那老者反複無常的表情更疑惑了,走近仔細一看,道:“你是曾先生?不知曾先生可去過鹹陽?您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位秦國大臣。”


    那老者並未答言,而是衝前麵的童子道:“小童兒,別停下來,去晚了,今天的菜可賣不出去了。”老者說完連看都不看女又,把臉撇過一邊坐好了,小童子繼續趕著牛向前走去,女又看他車上的確落著菜,想是要到集市上去賣。


    女又快跑幾步,走到他們要去的方向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那童子道:“姑娘還是不要糾纏我們吧,我們不過就是這小村子裏的菜農罷了,您還是讓開條道讓我和爺爺過去,今天的早集我們去晚了今天可就沒有錢買米下鍋了。”


    女又從發間拿下玉簪遞到童子麵前,道:“童兒,你們這車的菜姑娘我買下了,曾爺爺年歲高矣不可遠行,這菜你們還是自己留著吃吧,我這玉簪也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事,不過米肯定是能買得迴來,我送曾爺爺迴去,不如你代爺爺去趟早集用著玉簪換米迴來如何?”


    “你這破簪能值幾個錢,真能把米換迴來才怪呢!況且,我從來沒見過你,想必是外鄉來的人吧,素不相識來曆不明的女子家家,我怎麽能輕易將爺爺交托給你呢?簡直太失禮了!”童子嘟起個嘴道。


    “罷啦,亦秋,既然姑娘如此說了,這菜恐怕也賣不出去了,還以為今天雨水收了,能靠著堆菜換幾個錢,看來是天不佑我呀。不如就按姑娘說的,用著發簪去換幾袋子米迴來吧!”車上的老者突然發話,那小童兒哼了一聲沒好氣的從女又手裏接過發簪,剛想走,又看著老者道:“可是,爺爺,那你——”


    “我會送爺爺迴去的,你不必擔心,對了,我看你們衣衫有些舊了,再用這個,換些新的衣物迴來吧!”女又說罷,又從發間取下根發簪,當她第二根發簪被取下,長如黑瀑的發散落下來,“爺爺……”那童兒還有些支支吾吾不肯走,他不知道女又是誰要做什麽,可是看見老者衝他擺了擺手就唯唯諾諾的拿著兩支發簪向集市走去。


    見那小童子漸漸走遠,老者躺在了車上,枕著要賣的菜悠哉道:“多年不見,姑娘性子絲毫不改,隨手從身上取下一個物件,就能把我們小老百姓打發了,老朽實在佩服呀!佩服呀!”


    女又相視一笑,縱身一躍,躍到車上,長鞭一甩,趕著牛向著相反的地方去了,一路走著,女又道:“多年不見,相爺過得可還好麽?想不到,你我居然在這荒蕪之地重逢了。”


    “哈哈哈,姑娘見笑了,當今相爺可是姓李,不是姓曾呀,勞姑娘掛懷還親自送我這老骨頭迴去,真是擔待不起呀!”那老者爽朗的笑聲倒是讓女又覺得幹淨,想起多年前權傾朝野的呂不韋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真是諷刺。


    在曾老頭的指引下,女又駕著牛車到了他的住處,隻是一間茅草蓋成的小矮房,前麵有幾畝田,一個婦人拿著剛洗好的菜走了出來,看到女又有些不知所措,忙問曾老頭:“爹,不是你和亦秋去集市賣菜麽,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這位姑娘是?”


    曾老頭身子骨倒是還算矯健,一個健步就從車上躍下,女又扶著他,他倒是還甩開了女又,隻見他哈哈一笑,道:“今天家裏有客人,就叫那孩子自己去了,阿珊,進屋去吧,家裏還有茶麽,倒些來!”叫阿珊的婦人聞聽麵露難色,低聲道:“家裏連米都沒有了,哪裏還有茶,爹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呃,爺爺不用客氣了,我不用什麽招待的。”女又急忙打圓場。隻見曾老頭哎了一聲,難為情道:“女姑娘先跟我進來吧,早春寒涼,莫讓露水寒了身子。”


    女又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著曾老頭轉身進屋,那屋子裏倒是真的什麽都沒有,會客的地方也隻是廚房鏈接臥室的一小間空房,叫阿珊的婦人找了兩張幹淨的席子,再把平日裏砍柴用的樹樁拿了過來,勉強做了桌案和地席。


    女又一直不敢料想,麵前的這個老人,就是當年叱吒商界和振蕩朝野不把人事放入眼簾的呂不韋。


    “當年我門庭若市,自以為奇貨可居,滿打滿算,最後才發現,還是這家徒四壁的好呀!”突然曾老頭一聲感歎不知道因何而發。女又看他的眼神裏充滿了一個敗者的哀傷和失落,就連笑容裏也夾帶著無奈。


    當年的呂不韋的確門客眾多,可現在,卻連招待自己的一杯清茶都拿不出來,想到此,女又解下腰間的納寶道人圖,從中間拿出兩隻杯子,那杯子是深赭色,對著光勉強可以看到花紋,曾老頭笑著問:“這又是什麽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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