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沙部


    六進四出


    徐雲風跟老嚴的交談結束了。他知道這些往事,老嚴在很久之前就告訴了王鯤鵬。徐雲風在想著,這個世界上分為了兩種人,一種就是古赤蕭、王鯤鵬、張天然、同斷甚至詭道師門的前輩呂泰這樣的人物,他們天生就是要算計,謀劃,主動進取,製造規則,維護規則。並且為此不惜付出一切的代價。


    而金旋子、趙一二、四大外道家族的人,都是有著自己普通和平凡的夢想,靠著自己能夠理解的人情世故和自身利益行事。但是這個界定並非是一成不變的,比如自己和老嚴,本來有著單純的生活和夢想。


    掌控規則的這一部分人,是一個黑洞,張牙舞爪,吞噬人性的黑洞。他們會把並不想謀劃和計算的人活生生的吞噬。而自己和老嚴,就是被吞噬後,轉變成了這個黑洞的一部分。進而會反過來,繼續吞噬其他的無辜者。


    老嚴說了這麽多,也無非是在表達這麽一個意思而已。象棋裏卒子過了河,就變成了車,國際象棋裏卒子到了對方的底線,就變成了皇後。既然無法跳出這個黑洞,就隻能自己也參與其中,掌控這個黑暗。讓黑暗更加的強大,而這種強大,就是導致了一切的趨於理性。


    就如同看著天際的星空,無數的星星,還有每天的太陽升起,太陽落下後月光皎潔。導致了古時候的人類,認為光明與黑暗是均衡和穩定的。陰陽是相互製約的。可是隻有很少一部分人,從一開始就知道,在茫茫的宇宙裏,日月星光,僅僅隻是無邊黑暗中的苟延殘喘。


    黑暗將接管所有,即便是梵天不顧一切要維護的意識,終將會消逝殆盡。


    而張天然是活明白了,他已經對人性徹底失望,所以寧願去放手一搏,改變規則,如果失敗了,也是就全部毀滅。徐雲風不讚同古赤蕭和老嚴的作為,但是他仍然要支持王鯤鵬。因為即便是所有的事情都最終的結果是沒有意義。


    可是王鯤鵬一直在堅守著心中的信念,雖然已經不合時宜,雖然這個信念被老嚴無限的利用,但是這也許就是王鯤鵬要做的理由吧。


    即便是全部走向了黑暗,也要留下一點溫暖的餘暉。隻要是存在過,無論以什麽方式存在,隻要有過就行。這就足夠了。


    徐雲風看著行將就木的老嚴,輕蔑的說:“我還是會幫助王鯤鵬。不過並不是你說服了我。”說完後,扔下老嚴,走到江堤之上。嶗山派的門人看著徐雲風不屑一顧的走過,沒有一個說一句話。


    徐雲風也沒有去看一下長江中的鐵板,既然老嚴在這裏,他就會守著鐵板。他躲了一輩子張天然,當然有辦法不讓張天然無法察覺到他在荊州。這也就是老嚴存在的最後一點意義了吧,如果按照他的思維方式來衡量人的價值。


    現在第三輪的事情已經來了,王鯤鵬布下的天權裏有和泉守鑒定,同斷武現在肯定在尋找這把長刀。可是自己記憶中的曾婷,竟然是同斷武的女朋友,這個到底是為什麽,日本那麽多男人,偏偏曾婷就找了他。也許每個人都永遠都會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即便是世界已經改變,也會用另外一種方式,把故人聯係起來,可能就是一種另類的補償和修複。胡同永遠是個死胡同,即便是入口不同,最終還是要走到一起來。


    既然無法退讓,幹脆就去麵對。徐雲風已經不止一次這麽下決定了。


    同斷武,這個九龍宗的後代,來了就迴不去。徐雲風心裏暗自感歎,跟他爺爺一樣的命運。


    徐雲風迴到了宜昌,迴到了那個他童年曾經生活的地方,棚屋區已經改造成了住宅小區。他很快就詢問到了郭玉的住址。


    徐雲風沒有乘坐電梯,而一步步的從消防樓梯往上爬。每爬一步,心裏就沉重一番。心裏盼望著這個樓梯永遠都爬不完。


    徐雲風敲門了很久,看見貓眼後麵黑了一會,但是門仍舊沒開。徐雲風繼續敲門,並不放棄。


    終於門開了,郭玉站在門後,“有門鈴的,你眼睛長著喘氣的嗎?”


    徐雲風這才看到果然有個門鈴,隻是在年畫中央的一個按鈕,自己沒有注意到。


    “我找曾婷,她在嗎?”徐雲風不想跟郭玉囉嗦。


    “你是誰?”郭玉警惕起來,“你怎麽知道我女兒迴國了。”


    徐雲風不想去解釋什麽,他馬上知道了曾婷不在,心裏反而鬆了一口氣。


    郭玉狠狠的把門給關上。徐雲風想著曾婷一定是跟著同斷去找和泉守鑒定了,按照同斷現在的尋找的速度,應該已經找到了石牌。


    徐雲風想錯了,曾婷沒有跟著同斷去石牌。而是去了西壩。就在徐雲風站在曾婷家門口的時候。曾婷同時站在董玲的娘家門口。


    和郭玉一樣,董玲對著曾婷把門關上,“我不認識一個叫徐雲風的人。”


    曾婷站在董玲的門口,同斷把曾婷的肩膀扶著,“你在夢中想出來的一名字,怎麽就能當真呢。”


    “可是這個女孩的住址,我真的想起來了,”曾婷說,“而且她的樣子,跟我想的一模一樣。”


    “想的?”同斷問道,“不是做夢?”


    “不是做夢了,”曾婷沒有放棄,繼續敲門,“是我想起來的。”


    門又開了,還沒有等董玲說話,曾婷搶著說:“我想知道王鯤鵬現在在那裏?”


    董玲沉默了很久,“你進來吧。”


    曾婷和同斷謹慎的在董玲家裏的沙發上坐下。


    董玲對著曾婷說:“你找我的前夫幹什麽?”


    “你們已經結婚了?”曾婷隨即點頭,“對對,算時間,你們已經結婚了,怎麽又離了,真是可惜,你們感情挺好的。”


    “你到底是誰?”董玲問,“我不認識你。”


    “王大哥現在還好嗎,”曾婷激動起來,“我有個朋友,叫做徐雲風的。”


    “他這幾年一直跟我分居,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朋友,”董玲想了想,“前兩年,的確聽他提起過一個人,好像是姓徐。但是他的事情我沒興趣。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謝謝,太謝謝了。”曾婷站起來,“能告訴我王大哥在什麽地方嗎?”


    “你去牛紮坪去找一個道姑,叫方濁。”董玲說,“我最後一次見他,他就是送那個道姑去牛紮坪。”


    同斷武聽了立即說:“道姑!”


    董玲抬頭看了看同斷武,“你男朋友?”


    “是的。”


    “我們以前應該見過。”董玲說,“看著你眼熟,不然就不讓你進門了。”


    曾婷和同斷武告辭出來。曾婷興奮的對同斷武說:“現在還是中午,我們趕去牛紮坪,時間還來得及。”


    可同斷武沒有說話,臉色陰沉。


    “你愣著幹嘛,”曾婷說,“我們快走吧。”


    “婷婷,這隻是你的一個夢而已,”同斷武說,“為什麽要這麽認真。”


    “你已經看到了,”曾婷說,“不是夢,是真的,真的有王鯤鵬這個人,而且他的女朋友都是存在的。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徐雲風。”


    “你找那個徐雲風幹什麽?”同斷武突然爆發,“夢中情人,難道你為了一個夢中的男人,做出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來。”


    “你在說什麽,我都說了,我看見了那個人是一條蛇,”曾婷解釋,“是一個噩夢。”


    “這兩天……”同斷武慢慢的說,“你晚上根本就沒有做噩夢。剛好相反,你在夢裏很開心,嘴裏還不停的說著徐雲風這個人的名字。”


    “你怎麽知道這些?”曾婷憤怒起來。


    “阿姨告訴我的。”同斷武看著曾婷,“我覺得你到了中國之後,跟我越來越疏遠了。”


    “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曾婷說,“根本不可能的夢境,竟然真的有跡可循,換做是你,你也會去追問一個究竟吧。”


    同斷武想了很久,“好吧,我跟你去。”


    牛紮坪上,曾婷和同斷武走到了山頂,山頂仍舊雲遮霧繞,山下隱隱的看見長江峽口的流水,一艘翻壩後的快船在江麵上,從下遊行駛過來。


    曾婷看見了董玲所說的那個道姑,並且不止一個,還是兩個。


    兩個道姑用警惕的眼神看著曾婷和同斷武,同斷武發現她們下意識的把一柄插在石頭上的寶劍用身體擋住。


    “請問,”曾婷說,“哪位是方濁師父?”


    “我是,”方濁迴答,“你是哪位?”


    徐雲風坐在快船的船頭,他從曾家出來,一刻都沒耽誤,在大壩的上遊,黃柏河上了快船,趕往石牌。現在快船正在駛過西陵峽口。徐雲風看著峽口的兩端,右側是南津關,而左側是牛紮坪。


    江麵上方有一層薄霧,霧氣越高,在山頂就更加濃了。徐雲風把頭扭向了牛紮坪的山頂方向,方濁現在就站在那裏,守著開山寶劍。


    徐雲風內心裏升起了一股柔軟的情緒,站起身,看著牛紮坪的方向。他突然覺得哪裏有自己最親近的人,這種親近的感覺,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難道方濁在內心裏已經到了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重要了嗎?


    徐雲風想著方濁在自己麵前的突然失態,懇求著自己要活下來,跟她安心的過下半輩子。可是當時徐雲風內心裏並不以為然,隻是隨口敷衍,不忍心告訴方濁殘酷的結果。可是現在徐雲風覺得牛紮坪上的人,對自己是無比的重要。


    徐雲風完全無法去推測自己這個突發的情緒。快船從峽口通過了,牛紮坪完全隱沒在濃濃的雲霧之中。徐雲風從船頭走向船尾,仍舊看著牛紮坪的方向,直到什麽都看不見的時候,徐雲風的仍然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在劇烈的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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