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珪又看看隔欄後麵站的那個漢子,仍舊十分的驚恐。


    “你也看得見?”那個靠著旁邊牢房牆角的人說:“他的怨氣很深,他覺得他冤枉。”


    葉珪看到那個漢子的鬼魂眼睛下流出血來。


    “走吧走吧,留這裏做甚麽……”然後葉珪就聽到了一陣喃喃念經的聲音,漢子的鬼魂消失。


    葉珪抓著隔欄的木柱,看著這個古怪的事情。過了一會,那個靠著牆角的人慢慢挪動到隔欄的這頭,和葉珪隻隔著木柱。


    葉珪看到這個人原來是個喇嘛,身上喇嘛袍子已經破爛不堪,他的雙腳都折了,從牆角那頭磨蹭著爬過來的,兩條腿血肉模糊,黑紅相間,現在葉珪知道牢房裏腐肉的味道來自何處了。


    喇嘛年紀不小了,臉上沒有蓄須,葉珪根據他頭上的頭發,也能看出這個喇嘛呆在這裏時間不短。雖然清國發揚喇嘛教,但是藏傳佛教在江南沒有流傳,紅教活動的範圍以北方居多,蘇州很少能見到喇嘛。


    葉珪問喇嘛:“上師也是犯了死罪?”


    “也算是吧。”喇嘛說,“遲早是個死,他們不會放過我。”


    葉珪心裏就有了同病相憐的想法。


    喇嘛突然問:“你是醫生?”


    葉珪點頭,“是的,可惜治死了人。”


    “你說來聽聽。”喇嘛問葉珪。


    葉珪就把自己在兩月前把周夫人濕熱病的症狀說了,也說了自己治療的辦法。可惜周夫人隔了兩月還是死了,周員外惱怒自己醫術平庸,所以把自己告官。


    喇嘛想了一會說:“不瞞你說,我也懂一點醫術。”


    葉珪說:“你能聽見我默念的是內經,我就知道你肯定懂醫術的。”然後把治療周夫人的情況說了。


    “周夫人不是你治死的。”喇嘛聽完後說,“你下針和用藥都沒錯。”


    葉珪無奈的說:“看來是命已至此,我家道中落,也沒人替我主持公道。”


    喇嘛看著葉珪說:“把你的手伸過來我看看。”


    葉珪聽從,把手伸過去,喇嘛捏著葉珪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會對葉珪說:“我們藏醫有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呆在這個牢房裏,還能做什麽,”葉珪苦笑,“聽也無妨,反正我和你都是死牢裏將死的人。”


    “有個藏醫,醫術稀疏平常,”喇嘛開始說,“但是他為人善良,很多土司和活佛的奴隸沒有錢醫治病痛,就去找他,他並不看待人的貧賤富貴,窮人和奴隸沒錢付診金,他就罷了。”


    “我父親在世的時候,也是這麽對我說的,”葉珪說,“醫生懸壺濟世,不是為了錢財。”


    “醫工處世在德不在藝,你父親是個好醫工,”喇嘛說,“我說的那個藏醫也是這樣,但是因為他沒有診金的收入,家裏難以為續,隻憑借妻子養的幾頭犛牛生活,非常艱難,一年大雪,沒有足夠的草料,犛牛凍餓而死,於是這個藏醫就打算把自己賣給活佛當做奴隸,換取一點錢財,留給家人生活。就在準備這麽做的時候,一個老人走到他的門口,尋求醫治。老人已經奄奄待斃,他對藏醫說,他去往拉薩拜佛的,一路長禮叩拜,現在路程過了大半,但是身體扛不住了,看在都是信奉十方三世諸佛的子民下,希望藏醫能夠出手醫治。藏醫為難,他看到這個老人的病情嚴重,需要一味昂貴的藥物才能救治。藏醫猶豫很久,對老人說,你等等我。我去去便來。於是藏醫到了活佛那裏,把自己賣身為奴,拿到的賣身錢,並沒有給家人購置牲畜,而是買了那一味藥物,給老人醫治。老人的病情好轉,十分感激藏醫,於是對藏醫說,你是個好人,我告訴你一個金手指的法子,把你的食指用酥油浸泡一夜,第二天就知道好處。然後老人就告辭。藏醫的家裏沒了指望,妻子和子女隻能等著餓死,藏醫也隻能去活佛那裏為奴。但是活佛知道了藏醫治療老人的事情,叫人把藏醫的賣身契給送迴來。藏醫十分感動,這就是善有善報的道理。藏醫想起老人說的那句話,於是用酥油把自己的食指浸泡一晚。從此以後,藏醫的醫術十分高明,任何病人,到他的麵前,隻需要用食指觸到病人的疾病患處,立即痊愈。藏醫成了有名的醫工,但是他始終恪守著不主動收取診金的習慣,隻收取病人能夠支付的報酬,即便如此,藏醫也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葉珪聽了,連連點頭,“你說的這個醫生,看來是得了福報。”


    喇嘛繼續說:“故事還沒有講完。你對故事其中的一個事情不感興趣嗎?”


    “哪一件事情?”


    “金手指。”


    葉珪笑起來,“這隻是個故事而已,哪裏能當真了。”


    喇嘛對著葉珪說:“你的食指,就是一代名醫才有的金手指,所以你不該死。”


    葉珪把自己的手指放在眼前仔細看了很久,除了比尋常人白皙修長,也看不出有什麽特別。


    喇嘛說:“暫且不說你的事情,你知道那個藏醫後來怎麽樣了嗎?”


    葉珪說:“一定成了一代名醫。”


    “沒有。”喇嘛搖頭,“我接著往下說。”


    葉珪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馬上詢問喇嘛:“上師也是因為給人治病的緣故,被人告官?”


    “不是,”喇嘛旋即又搖頭,“也算有點牽連。”


    葉珪看喇嘛猶猶豫豫,一定是有什麽難處不方便說,也就不追問。


    喇嘛繼續說那個藏醫的故事。


    “藏醫因為金手指的緣故,生活漸漸富足,名聲越來越大,很多達官貴人,甚至漢人高官都千裏迢迢的來找他看病。”喇嘛繼續說,“他也不住原來破爛屋子,手上也有了金銀,家人養的犛牛也有了幾百頭,再也不需要過窮困的生活,找他看病的人越來越多,漸漸的他開始對窮困的病人不怎麽關照了,會先給有錢的富人看病,可是看病的富人也是排著長隊等他。到了後來,貧苦的人也隻能賣了家產找他來看病,他不再是一個看待眾生平等的醫生。完全忘記了自己行醫的初衷,認為看病付錢是天經地義,更何況他的醫術是百病無怠。直到有一天清晨,他看到自己的下人——他也畜養了奴隸,在門口抬走一具屍體,連忙上去詢問,這才知道,原來找他看病的窮人太多,卻得不到他的醫治,又沒有迴家的路費,隻能在他的門外等死,他的妻子和兒女就吩咐下人在晚上把那些等在門口病死的人搬走,避免讓他看見。當時他看到了這個情形,狠狠的把家人痛罵一番,於是第二天早上他對下人說,如果有窮人進來看病,絕對不能再拒之門外。就在他下了這個決定之後,卻收到了一個漢人的邀請,原來是甘陝總督得了怪病,無法醫治,聽說了他的名聲,特來求治。許諾的報酬非常高,比他以前所有的報酬都高很多。藏醫無法拒絕,隻能跟著甘陝總督的特使到了總督府。他很輕鬆的把總督的頑疾治好。迴家的時候,用了兩輛馬車拖著金銀財帛。他更加的富有了,再也看不起門外的窮困病人。那些在他門口苦苦哀嚎的病人,無論怎麽乞求他,他也無動於衷,甚至主動要下人把他們統統趕走。於是他家的附近,埋葬了無數病死的窮人,那些窮人埋葬的很淺,很多埋葬了沒幾天,就被土狼給刨出來吞噬屍體,天上的兀鷲也紛紛飛過來加入宴席。一個名醫的宅邸附近,竟然成了一大片亂墳崗,金碧輝煌的藏醫宅邸就在亂墳崗的中央。”


    葉珪聽到這裏,一陣毛骨悚然,對著喇嘛說:“如果他不是一代名醫,可能也不會讓那麽多窮人不遠千裏來找他,那些窮人可能會在家裏與家人告別死去。他的罪孽實在是太深重了。”


    喇嘛點頭,“有一天他的妻子突然對他說,自己的嘴上長了一個疔瘡,藏醫馬上就問,你要同意服侍你的那個女奴給我為妾,我就給你治病。妻子驚呆了,沒想到丈夫一件動動手指的事情,竟然要提出這個苛刻的條件。藏醫本來也沒想太多,等著妻子答應。就在這個時候,下人通報,來了一個乞丐。藏醫十分的惱怒,要下人把乞丐趕走,下人就說,乞丐拿著一張人皮,說是無價之寶,當年八思巴的遺物。藏醫聽了,心中十分的興奮,八思巴是元朝國師,他留下人皮遺物當然是珍貴無比。於是他立即扔下妻子,迎接那個乞丐進來。乞丐不說話,把人皮遞到藏醫的手上,藏醫看了看人皮,上麵刻了一個骷髏,骷髏的四周畫的是九朵牡丹,人皮的背麵,刻的是一個巨大的蟬。藏醫就詢問乞丐,這張人皮雖然價值不菲,但是自己不是活佛,用不著這麽厲害的法器。乞丐就苦苦哀求,說這張人皮有個厲害地方,隻有醫生才能使用。藏醫一聽,來了興趣,就問厲害在什麽地方。乞丐就說,這張人皮,裏麵的那個骷髏是當年中原宋朝黃裳的法器,能夠通陰陽辨四季,後來八思巴隨著蒙古大軍南下,得到了這個骷髏,八思巴最大的恨事就是不能和中原的大法師黃裳一決高下,因為黃裳當時已經去世。得到了黃裳留下的四辯陰陽骷髏之後,他用宋朝皇族後裔的人皮,把骷髏的靈力注入。後來這個人皮留給了八思巴作為法器,然後又流傳幾百年,聽說人皮的功用,是能夠治療世間所有的百病,並且有起死迴生的能力。藏醫聽了,不免笑起來,伸出自己的食指,說自己的指頭也有這個本事。乞丐就不說話了,對藏醫說,你的指頭隻是在你身上,你死了,金手指就沒了。但是這張人皮可以代代相傳。藏醫被打動了,收下人皮——也就是四辯陰陽骷髏。然後給乞丐看病,乞丐說自己的喉嚨裏長了一個疔瘡,痛苦不堪。藏醫於是把手指伸進乞丐的嘴巴,卻摸不到疔瘡,乞丐用手示意,還在喉嚨下方。當藏醫把手指深深的探入之後,乞丐咬下了藏醫的指頭!”


    “啊!”葉珪猛地輕唿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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