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繼東掛檔發動車輛,我看見他的手在劇烈的發抖。老馬也好不到那裏去,我在後座上看見他的耳朵下麵的肌肉在不停的跳。


    轎車繼續向深山裏麵開去,我注意到路麵很寬闊,但是非常破爛,路邊漸漸有了一些建築,都是六七年代的老式建築,不過要麽是塌了一半,要麽是牆壁上顯現出很寬的裂紋。


    我的心也揪起來,於是問老馬:“當年塌方,應該是地下出事啊,為什麽地麵上也成了這樣?”


    “塌方的太嚴重。”老馬虛弱的說,“當時比房子都大的石頭從山上滾下來,然後山下住的老百姓有幾層樓高的磷礦單位宿舍樓也都沒了。”


    “那你?”我遲疑的問。


    “我當時膽子大,看見腳下的地麵在塌陷,山上的石頭在向下滾。”老馬說,“當時的場麵,感覺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了,和我一個班的人,要麽都閉著眼睛,要麽都嚇得動都不敢動,他們都死了。隻有我,忍著害怕,看著石頭和地麵,不停的躲來躲去。勉強撿了一條命迴來。”


    總算是開到了老礦區,時間過了這麽久,我還能感受到這裏陰森森的,太陽就在頭頂上,可是照在身上沒有一點熱度。


    我看到地麵上還有一些棚子,裏麵還住著人。


    老馬解釋說:“還是有膽子大的人,偷偷來這裏偷采磷礦,平時就住在上麵。他們那裏還挖的到什麽礦啊,地下全是死人的骨骸。”


    三個人都下了車,站在一片鬼氣森森的地麵上。


    “馬叔,你帶我們到這裏來,到底要做什麽。”袁繼東問。


    “徐師傅說的不錯,”老馬對袁繼東說,“你爹這段時間,幾乎天天來找我。”


    “他不會無緣無故的來找你。”我對老馬說。


    老馬不說話,帶著我們向一條小岔路走去,走過一條狹窄的山路,兩旁都是高山。老馬解釋說:“本來這條路很寬的,山崩了之後,左邊這個山塌下來,把河都給埋了,路也隻有這麽窄了。”


    我們又走了十幾分鍾,來到一個山腳下,老馬利索的把前方的山壁上的雜草和山藤都給撥開,一個破舊的礦入口在我們麵前。上麵還寫著老標語“大幹革命,自給自足。”上方還有個數字,估計是當時的第幾號礦井。


    老馬把礦坑前的鐵柵欄門給推開,“那些盜采的人,沒找到這裏來,這個礦坑向裏一百多米,是唯一沒有塌方的主坑。”


    “我爸就是從這個坑裏逃出來的?”袁繼東也想明白了。


    “裏麵有工具。”老馬說,“我們把當年你爹一起的幾個人的骨頭挖出來。”


    “是不是老袁讓你這麽做的?”我問老馬


    老馬迴答:“錯了,是老袁答應他們的,但是老袁沒有兌現。”


    我們走進去,老馬順手在礦坑內拿了山頂礦燈帽和兩把鐵鎬。


    “你來挖過?”袁繼東說:“這東西是你放在這裏的。”


    老馬點頭,“我挖到地方了,本來我可以把那幾個人的骨頭帶出來,但是我不敢。”


    我心裏緊了一下,老馬剛才提到過,他膽子很大的。


    我心裏這麽想,老馬倒是迴過頭,對我說:“有徐師傅來了,應該就沒事了。”


    我靠,我心裏狂罵自己。


    我從沒下過礦坑,我隻鑽過防空洞,現在明白礦坑和防空洞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感覺。因為防空洞是為了保護人的性命而存在的設施,而礦坑,在我看來,就是一張血淋淋的嘴。


    這個礦洞是斜斜向下,路麵中央還有當年留下的小軌道,用來運送礦石的。我們走了一百多米,我迴頭看著後返,洞口已經隻剩下一點微弱的光芒。


    又走了幾米,前方就是塌方的地段,塌方的右下側,有一個一人高的小坑洞,毫無疑問,這老馬多年來自己挖的坑洞。老馬說:“我救了老袁後,他爬出來的裂縫就塌了,我重新挖出來的。”說完,老馬先彎腰走進去,我和袁繼東跟著。要說老馬還是個很有毅力的人,這麽多年,平時要生活,要上班,估計都是擠出來的時間,跑到這裏來挖洞,斷斷續續竟然挖了好十幾米。


    老馬挖坑的盡頭有一堆碎石橫在這裏。


    老馬說話了,“這堆石頭後麵,就是下層的礦井,我其實五年前,就挖通了,可是每次迴去,再來的時候,就有土石把這段給封住,我挖了多少遍,再來的時候,就填了多少遍。”


    “填了更好,”我說,“免得有東西跑出來。”


    老馬陰測測的說:“其實我倒是覺得是老袁跑來填上的。”


    “這兩年我爹躺在醫院,”袁繼東冷靜的說,但是袁繼東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他應該是想起來了,他父親在別墅後麵的山坡上,跟一條蜥蜴一樣在地上爬動,而且用手指在地上挖了四個坑。


    我問老馬:“你挖開之後,為什麽不下去。”


    老馬說:“等會我們挖開了,你就知道了。”


    袁繼東不說話了,舉起鐵鎬,就開始對著碎石一下一下的的挖起來。老馬也跟著挖。


    他們都是礦工出身,熟練的很。挖了個把小時,碎石挖開了。露出一個口子。一股冷風從裏麵吹出來,我又聞到了那股屍臭味道,和老袁嘴裏的味道一模一樣。


    老馬不動了,我忍不住向口子裏扔進去一塊石頭,石頭在裏麵彈跳,咚咚的迴響一會。聲音停止,我們三人都同時靜下來,四周一片靜謐。


    然後我聽到了內部發出了巨大的唿喊聲,那種聲嘶力竭,拚命求生的哭嚎,隆隆的從口子後麵傳出來。


    我看見袁繼東和老馬都神色緊張,重重的喘氣。他們也聽見了,這就是老馬一直不敢下去的原因。


    過了一會,老馬對我說:“徐師傅,麻煩你了。”


    我哭笑不得。


    在我把頭探進這個裂口之前,深吸一口去,極力用內心的激動去壓製恐懼,然後趁著這口氣沒有消散,快速的爬過去,當我跳下裂口之下空間。那些巨大的唿喊全部停止,四周恢複了黑暗。除了我礦燈帽能照射到麵前的一片地麵,我什麽都看不到。


    我慢慢轉動身體,繞了一個圈,礦燈的照射所及,都是潮濕的地麵,燈光的盡頭,全部是黑暗一片。這裏的空間非常大,這裏就是當年塌方後的一段沒有塌陷的地方。我的耳朵又開始聽到了一絲輕微的喊聲,然後這個哭聲慢慢大起來,越來越大。我忍不住向裂口處喊了一聲:“你們還在嗎?”


    當我發出聲音,四周的哭喊聲又消失了。


    “徐師傅”老馬在迴答,“我們馬上下來。”然後老馬和袁繼東也走了下來。三個人不約而同的背部呈三角形靠在一起,三個礦燈的方向分別照射不同的方位。


    我聽見他們兩人在發出喘息的聲音,我也能感覺到他們的背部在劇烈的抖動,我想自己也應該是這樣的反應。我們三個人慢慢安靜下來,相互也沒有說話。一旦我們安靜下來,四周那無處不在的哭嚎又慢慢的大起來,在這個地下的空間不斷的迴響,哭聲一陣陣的,後麵發出的聲音和前麵的聲音重疊。


    老馬的身體忽然劇烈抖動一下,我看向他的礦燈照射的方向,地麵上升起了灰白色的霧氣,我迴頭看著自己的腳麵,霧氣也彌漫到了我腳麵上。


    這種情形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知道意味著什麽,霧氣慢慢升高,漫到了我們的膝蓋的時候,四周的哭聲又慢慢地減弱,漸漸消失。四周又恢複到寂靜無聲的狀態。


    老馬嘴裏開始嗤嗤的喘氣,他老了,當了半輩子礦工,腿腳肯定有風濕,被霧氣浸潤,關節就會酸痛。可是當我扭過身,看見老馬的身體後,我知道我推測錯了。


    在我的礦燈照射下,幾雙黑峻峻的手掌,正抓在老馬的脖子上。現在我知道了,為什麽老馬這麽膽大的人,幾次三番的下來,卻沒有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落荒而逃。


    袁繼東也開始發現不對勁,對我說:“徐、徐師傅,你看見沒有。”


    “別出聲。”我對袁繼東說,“我看見了。”


    地上的白霧越來越濃密,一些人影佝僂的蹲在濃霧中,一動不動,影影綽綽。


    “還記得方位嗎?”我對輕聲問老馬。


    老馬說:“老袁說過,他留了記號的,每一具屍骨上都係著一根皮帶,係在頸骨上。”


    那開始找吧。


    “你不能把這些東西都趕走嗎?”袁繼東驚悸地問我。


    我隻能說實話,“我做不到,我沒有做鬼的本事。”


    我估計袁繼東心裏把我祖宗八代都給罵遍了,不過我無所謂,因為我心裏也把守門人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如果守門人有祖宗八代的話。


    我們三個人都蹲下來,依靠礦燈微弱的光芒,透過濃霧,在地上慢慢摸索尋找。


    老袁當年一定是承諾過把自己一個班的同伴屍骨給搬出去,但是他違背了諾言,現在隻能是他的兒子來幫他兌現了。這就是我們到這個地方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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