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一動都不敢動。因為我發現,桌子上有一盤鹵鴨子,現在少了一條腿。扣肉也好像少了點,扣肉下的梅幹菜被挖了洞,這是我比較愛吃的菜,所以一直都惦記著,準備開席了,就狂吞大嚼,可是現在,不知道被誰先動筷了。酒杯裏的酒,隻有小半杯了,可是我記得剛才是滿杯啊。


    我知道為什麽這桌子沒人入席了。因為這桌席根本就不是給人準備的。可是我看不見了,自從草帽人的心魔被趙一二驅除,除非是高人有意,我再也看不陰間的東西了。難道我正坐在鬼魂的旁邊,和他們一起大吃大喝。我坐立不安起來。


    策策突然對我喊道:“瘋子哥哥,你抱著個老爺爺幹什麽啊?”


    我愣住了。心裏在想是不是這個死丫頭在騙我。


    策策對著陳阿姨哭著喊道:“媽媽,我們不坐這裏,這裏好擠,有人都爬到你身上在拈菜呢。”


    陳阿姨對著策策罵道:“又在瞎說。吃飯!”


    我知道,策策是小孩子,她還看得見。我連忙站起來,在身上拍打。看見曾婷正想喝酒,我一把奪過來,“你還嫌你胃病不嚴重是不是?”其實是我看見酒杯裏有東西在晃動。


    我正在考慮大家是不是換個桌子。可是咚咚鼓聲響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跳地戲上麵去了。


    鼓聲一響,我就看見了身邊的眾多鬼魂。可是曾婷喝劉院長陳阿姨看不見。他們麵前明明有鬼魂擋著視線,卻視而不見。


    我從未看過跳地戲,可是我看著這幾個跳舞的漢子,用身體語言演繹出來的情節,卻又是那麽的熟悉。他們現在正在給我表演一個故事,不對,並不是表演,而是把當年的情形真真切切的展示我麵前。


    那個高個的漢子,手裏揮舞的是一個斬妖除魔的寶劍,我聽見扮演鬼魂的漢子嘴裏在喊著“天師,饒我。。。。。。”


    鼓聲敲的越來越急。


    天師高聲唱著“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而天下正。。。。。。。”


    鬼魂們開始哭號討饒,這是鎮鬼的故事。


    鬼魂們身體都在消散。肉體腐爛,白骨顯現。我“啊”的一聲喊出來。


    “怎麽啦?”曾婷在一旁問道:“你怎麽啦,看見什麽了?”


    我指著跳地戲的人,“你看不到嗎?他們被鎮住了。”


    “沒有啊?”曾婷說道:“他們不就是在跳舞嗎?我看不懂,可我也覺得古怪的很。”


    我想身邊看去,那些桌子邊的鬼魂都顯形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現在不怎麽害怕,因為我能感受到這些鬼魂的情緒,他們都很哀傷。


    我現在能明白趙一二和金仲的道派到底是幹什麽的了。扮演跳地戲的鎮鬼道士,在唱歌,“正福為奇,善複為妖。。。。。。。”


    詭道、詭道。


    我聽見不止一次他們在反複唱著這個詞語。原來他們的流派,就是詭道。這個派別,是道家專門跟鬼打交道的派別。


    那個鎮鬼的天師,到底什麽人呢?我正在苦苦思索。


    那個道士拿著長劍,向我看過來。我不看則已,看了心裏猛的一震:那人眼睛裏有兩個瞳孔。


    黃裳!這是道家最著名的鎮鬼祖師。


    我繼續關注著跳地戲的情節:黃裳斬盡天下惡鬼,平定四方離魂。現在他正在飛升,他得道成仙了。


    我身邊的鬼魂紛紛跪下,向他磕頭跪拜。


    “王八!”我大喊道,原來扮演黃裳的漢子,竟然是王八,我現在才看出來。


    長號又開始響起來。這一段地戲,結束了。


    我迴身看去,身邊的鬼魂都紛紛散去。王八的表情,無比得意。


    鼓聲又開始響起。


    地戲的表現的內容變了:是楚漢相爭的內容,劉邦和項羽戰爭的場麵,可是打仗的兵士都不是人類。我看見一個術士,在指揮萬千陰兵,挖掘地道,搬運糧草。我開始以為他是張良,張良得了黃老真傳,後來又從赤鬆子位列仙班。


    “丞相。”我聽見陰兵對那個術士無比遵從。可是張良並沒有當丞相啊。


    那個被稱作丞相的術士,搖動旌旗,厲鬼將一個大將軍團團圍住,那將軍走投無路,自刎身死。無數厲鬼猛撲上去,分食肉身,銜到丞相身邊。我終於知道這個術士的身份,他是道家最在人世最高成就者——陳平。


    原來漢初的陳平,陳丞相,是詭道的創始者。他是丞相命,所以鬼兵在他真的當上丞相前,就已經稱唿他為丞相了。


    接下來的場麵,我就能完全看懂:劉邦被困白登。陳平召集陰兵,降下無盡白霧。陰兵架起劉邦,抬上一個黃蓋大轎,讓高祖得以脫困。。。。。。。楚王韓信被鬼兵所縛,綁至高祖身前,大唿:“飛鳥盡,弓矢藏,狡兔死,走狗烹”。。。。。。陳豨在代地,起兵之際,魂魄被綁到陳平與高祖身前。陳平與劉邦高聲大笑:“淮陰小兒,看你如何逃出我的計算。。。。。。”


    我看的汗涔涔的,原來我以前看的曆史,還有這麽多隱情,藏於其中。


    我向趙一二看去,趙一二麵色冷峻。這些典故,他可從來沒說過。現在王八知道了,怪不得王八如此熱心要承接他的衣缽。


    這誘惑,對王八來說,太大了。


    看了這個地戲,我明白了趙一二的本事到底是些什麽東西了。怪不得怎麽詭異,原來如此。


    我什麽都吃不下了。


    後麵的地戲,我雖然在看,但不再看的這麽仔細。都是詭道傳承的曆代高人,鎮邪的故事。我竟然還看到一個道士正在用耳朵聽世間的萬象,兩個弟子在一旁爭吵。這是趙一二和金旋子啊,那個老道士,難道是他們的師父。


    我看不下去了。


    地戲一直跳到淩晨,策策早就偎在陳阿姨懷裏睡了。山上天氣很冷,我看見曾婷冷的發抖,把外套脫下,給她披上。


    董玲帶著我們去了兩個廂房,我和劉院長一間,策策陳阿姨曾婷一間,各自睡了。我在睡前,仍舊到窗台前,看了看跳地戲的王八,王八現在正披頭散發,舞蹈的興奮不已。金盛師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隻剩下幾個道士還在一旁觀看。


    我躺倒床上,準備睡覺。


    “小徐,你是不是覺得小王,已經不是你那個好朋友了?”劉院長原來還沒睡著。我理解了,當年趙一二入詭道,他的心境,也和我一樣無奈吧。


    “我們睡吧,看樣子他們要折騰一夜。”劉院長沉聲說道:“老趙當年到底遭遇了什麽事情,進了這麽個邪門的道派。”


    我當然答不出來,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起來,看見趙一二的這個房子,已經收拾完畢。兩三個村民正在堂屋裏,等著趙一二治病。劉院長和我向趙一二告辭。


    趙一二挽留我們多玩幾日,我和劉院長都搖頭,堅持要走。趙一二也不多說了,隻是安排我們吃早飯,要我們吃了早飯再走。


    我和王八一句話都沒說,我想不出什麽話跟他講。王八現在,在我眼裏,已經不折不扣的是個陌生人。


    吃過早飯,我和曾婷跟著劉院長一家,上了他們的轎車,劉院長掉轉車頭,準備下山。我搖下車窗,和趙一二王八董玲打招唿道別。心裏想著,董玲這丫頭,怎麽現在還死心塌地跟著王八呢。王八這個傻蛋,真是一根筋到底了。


    車發動起來,正要開動,可是山下一個小汽車正開了上來,山路狹窄,劉院長就等著那車先上來。


    那車開到山梁上了,下來一男一女,男的四十上下,一臉倦容。女的卻年輕的很,應該是夫妻。他們下車了,看見趙一二和王八的打扮,女的遲疑的問道:“請問,是不是趙先生。”


    趙一二笑著對王八說:“你倒是運氣好,剛出師就開張,比我當年強多了。”


    那年輕的妻子見趙一二這麽說話,對這趙一二說道:“趙師傅,我們專門來找你的。。。。。。。”


    王八接過話頭:“找我吧,我來看你男人的病。”


    那妻子把王八看著,眼光裏流露疑惑。


    “你男人沒病,病根出在你家墳上麵。”王八說道。


    “你是趙師傅的徒弟?”那妻子問的很恭敬。


    “是的,我姓王。”王八說道:“你信不過我的手藝?”


    那妻子不好意思明說,隻是不做聲。


    “你丈夫的病,在醫院裏就沒事,但出醫院就喊頭疼。是不是?”王八斬釘截鐵的說道:“他現在頭頂上都是黑氣,被兇惡的東西給罩住了,問題出在你家的墳上麵。”


    那男人聽到王八這麽一說,對他妻子說道:“這王師傅是高人。就是讓來幫我吧。”


    趙一二對著王八說道:“那你就跟著他們走吧。三個月後再迴來。”


    王八和董玲馬上收拾好了隨身物事,也上了那對夫妻的車。上車前,王八對我說道:“瘋子,能幫我嗎?”


    我擺著頭說道:“你都這麽厲害了,還要我來幫你做什麽?”


    王八走到我身邊輕聲說:“那男人身上的煞氣古怪,可我探不出來究竟,可你能探出來。等我學會聽弦和看蠟,有通陰的本事了,就不需要你幫忙了。”


    “每次幫你,都出那麽多事情。我。。。。。。。”


    “現在不會了,你也看見了,現在是鬼怕我,我隻是還不會通陰。”


    我對王八說道:“我問你一句話,不管你怎麽答,我都會幫你。但你要說實話。”


    王八說道:“你問。”


    “你是不是打算絕六親,鐵定要走這條路到底了?”


    王八看了看董玲,對我點點頭。


    “好。。。好。。。”我對王八說道:“你以後成了術士,我們還能是朋友嗎?”


    “當然”王八驚訝的說道:“這有什麽關係!就算是我成了湖北最厲害的術士,你也是我兄弟啊。”


    “但願如此吧。”我冷笑一聲。我知道王八並不是真的想讓我幫他,而是他也意識到,他入了詭道,和我突然生分了很多,他隻是借這個機會,讓我覺得他還需要我的友誼而已。而不是那種達到目的後,就把身邊的人拋在一邊的冷血作為。


    其實,以現在的處境,王八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了。我坐迴到車上,對自己想通這些道理,很是得意。我對曾婷說道:“我發現我現在變聰明了。”


    “真的嗎?”曾婷說道:“我怎麽看不出來。”


    “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想嗎?”我逗曾婷。


    “為什麽?”


    “因為有你給我做參照物啊。”我哈哈的笑起來。


    曾婷用手指甲挖我的胳膊:“你找死啊你。”


    王八和那對夫妻到了他們家裏。董玲先迴家了,把隨身的衣物拿迴家。王八在車上得知這對夫妻的身份。男的姓鍾,做運輸生意的。妻子姓蔡。


    老鍾的家在郊區,獨門獨院的一個大院子,四層的私人樓房,氣派的很。在這個郊區的村子裏,鶴立雞群。


    王八下了車,並沒有跟著夫婦二人進屋,而是在院子裏慢慢走著,邊走,邊用羅盤看方位。


    看了好大一會,才進門。


    王八正在打量屋裏的風水布置。


    鍾妻就慌張對王八說道:“王師傅,我男人又犯病了。”


    王八連忙上樓到臥室裏看老鍾。果然老鍾現在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臉色黑淤,王八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孔,果然沒有氣息。在翻開他的眼皮,全是紅色,眼白和瞳孔都是紅汪汪的一團血色。


    鍾妻慌忙叫司機,要送老鍾去醫院。


    王八製止了,“沒用的,他到醫院就會跟常人無異,可是迴家了,就又會變成這個樣子。”


    “是啊是啊”鍾妻這下對王八完全信服了,“王師傅,你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啊。”


    “我不是看他的樣子知道的,是你們的宅邸有問題。”


    “是我們的家裏的風水不好嗎?”鍾妻問道。


    “你們家的風水沒問題,”王八說道:“你們起房子的時候,也請過人的,我看得出來。”


    “房子起的時候,我還沒嫁給他。”鍾妻低聲說道。


    “你們的房子是陽宅,我看了,和我想的沒什麽出入,風水沒問題。可是你鍾家的陰穴現在很兇,把陽宅的氣壓住了。。。。。”王八突然停下,想了想,繼續問道:“你們家的墳墓埋的什麽人?”


    老鍾突然從床上猛的坐起來,嘴裏荷荷有聲。把鍾妻嚇了一跳。


    王八大聲喊道:“把家裏的門窗全部關起來!”


    鍾妻和司機聽見王八厲喝,雖然不知道有什麽用意,但也看得出來屋裏有古怪。慌不迭的去關門窗。


    “所有的門窗,包括樓上樓下的,一個都別漏了。”王八繼續交代。手裏拿出了一個小小香爐,開始焚香。然後貼了幾張符貼在窗子上。符貼在窗子上獵獵的擺動,不知道風從那裏吹過來的。王八繼續在屋裏遊走,不停的在屋裏帖符,也不完全貼在門窗上,有的貼在床腳,有的貼在凳子上,在鏡子和電視機上貼的最多。


    王八嘴裏喃喃的說道:“好兇啊。”抽出一跟香來,用香頭向老鍾的額頭點去。燃燒的香頭,燒的老總皮肉嗤嗤作響。


    “你幹什麽?”鍾妻剛好進來。


    老鍾的眼睛突然睜開,把王八看著。嘴巴張大,喉嚨裏咕嚕咕嚕的,不知道想說什麽。


    王八左手食指和中指並攏,向老鍾的下巴一點,嘴裏喊了聲“疾”。老鍾又狠狠的躺倒床上。


    鍾妻在一旁嚇得尖叫起來。


    可是不多會,老鍾醒了,一點毛病都沒有了。


    夫妻二人見王八這麽輕鬆,就解決了問題。連忙給王八一個紅包,連聲稱謝。


    王八收了喜錢,對他們說道:“我後天再來,今天下的符,隻能管兩天,我要迴去準備些東西再來,還要叫上我的一個朋友,才能治好。”


    鍾家夫妻頓時灰心喪氣,老鍾說道“難道沒弄好?他還沒走?”


    王八把老鍾看著,看的老鍾發毛。


    “你知道是誰在纏你,對不對?”王八說道:“後天,我帶我兄弟來,你帶我們去你家的老墳。”


    “老鍾不是宜昌人,他在這裏那裏有老墳呢?”鍾妻說道:“他老家在山東,難道去山東?”


    “我說有,就肯定有。”王八說完就走出門外。


    鍾妻對老鍾說道:“到底怎麽迴事,你怎麽在宜昌有親人死掉的。我從沒聽你說過。”


    老鍾愣著不說話,看著王八走了。門還沒關上,一陣風吹進來。


    哐啷一聲,客廳的裝飾鏡,掉到地上,碎的滿地。


    我和曾婷正在屋裏吵架。


    “叫你去一趟為我家,你會死啊!”曾婷罵道。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我拒絕了。


    “我也討厭我媽,可是我每年過年的團年飯還是迴去吃了的,你跟我去吃頓飯又怎麽樣啦。”


    “反正我不去,你就是怕迴去了,跟你老媽合不來,讓我去當炮灰,轉移你老媽的目標是不是?我沒那麽傻,我不去。”我對曾婷說道:“你老媽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知道我是個送牛奶的,不把我從屋裏趕出來,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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