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你,”呂遲驚歎著伸出手去摸褚宏安的臉,自顧自的喃喃道,“總算讓我想起來了。”


    昨天晚上瞧著褚宏安的臉,他便隱隱覺得十分熟悉,然而細了想卻是想不出半點兒結果。弄得一晚上夢裏也是朦朦朧朧一間房子一間房子的偷溜進去看,直到剛才夢見翻出一個褚瑜,才猛的迴過神來,知道了褚宏安是像了誰。


    褚宏安這邊也是十分的疑惑,呂遲一雙手沒什麽禮數顧忌的在他臉上按來按去,讓他覺得頗為局促。上一迴有人這樣弄他的臉麵,恐還是奶娘給他喂奶的年紀。後頭等三歲往後,他便在練武場上摸爬滾打,一個個都是粗壯的漢子,說話做事均是豪邁,拍拍肩膀倒是有的,這臉可真是沒人摸過。


    即便皮膚黝黑,褚宏安的臉也耐不住一紅。


    呂遲未覺他的不自在,徑自摸了兩下就收迴手來,又有些迷迷瞪瞪的坐著發呆,偶爾低頭看褚宏安一眼,後又收迴目光隻坐著。


    棗木坐在他們的腳邊,見了他這模樣便心知呂遲是還沒有睡醒,恐怕還糊裏糊塗的,是以對明柳示意,讓她開口說兩句。


    明柳手上的迷糊還沒喂完,也看出褚宏安給呂遲無心的舉動弄得有些窘迫。她笑著將手上的迷糊放到一邊,伸手扶著呂遲的肩膀輕輕地將他給推躺了下去,輕聲哄,“少爺,你睡得少,怎麽就坐起來了?再睡一會兒便是的。”


    褚宏安想,這人救了自己是沒有錯,隻不過種種舉動怎麽看怎麽古怪非常。


    呂遲給明柳推平了,一沾上枕頭便打了個淺淺的哈欠,嘟囔著,“就再睡一會兒……”他閉上眼睛睡過去,竟真就一覺睡到了大下午。


    褚宏安還是頭一迴見著這樣說睡就能睡個胡天黑地的,吃驚了好一會兒。


    呂遲再睡醒便是馬車就地停下在林子裏做飯的時候。


    褚宏安躺著不能動,隻一雙眼睛看著,耳朵聽著。雖不知呂遲是什麽身份,但是周圍的人對他一個個都像是對待三五歲的孩子般理所當然,讓褚宏安覺得奇怪的很。


    “那些粗布衣服太難受了,”呂遲盤腿著,抿唇時腮邊的酒窩若隱若現,是個不高興加抱怨的口氣,“反正咱們就在外麵一會兒,我不要穿那些粗布衣服。”


    明柳想了想,林子裏一共就他們幾個,沒有外人也的確不用顧忌那麽多。她關切的拉過呂遲的手,將衣袖擼上去仔細的看了看,沒見著上麵有印子,才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裏頭總是鬆軟的,不然更難受。”


    呂遲點點頭,眼睛盯著明柳翻找的動作,將她拿出一套茶白的綢衣,這才顯然放下心來,從而轉頭去看褚宏安,慢吞吞的問,“你餓了沒有啊?”


    心裏斷定他六七分是褚瑜的那個長子,呂遲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更別說褚宏安的腦袋後麵放著的那隻小木箱裏,幾百張春宮圖畫的都是人家父親。呂遲又是心虛,又是有些局促,未免就要將自己的脾氣全部都先收斂起來,待褚宏安更加溫和了些。


    褚宏安才吃了一碗迷糊,有傷在身並沒有胃口,他搖了搖頭,開口道,“謝謝你救了我。”


    “順手的,順手的,”呂遲由著明柳拉著自己的胳膊在衣服裏麵穿來穿去,臉上隻朝著褚宏安,“你一個小孩,怎麽會在那樣的地方給人追呢?”


    褚宏安麵上露出不和他這個年紀的沉重來,他啞聲道,“是我太過莽撞,中了那些賊匪的招數,偏還連累了別人……”


    呂遲不明白其中的詳細,隻顧忌著褚宏安的情緒,便也沒有往下再問。


    褚宏安心頭的思緒翻攪,一麵有些恨自己害死了那幾個弟兄,一麵又將這恨壓在心底以作來日報複的動力。他唯一隻怕的是迴去的時候看見褚瑜失望的眼光。


    他的雙手在被褥底下緊緊地捏成了拳頭。


    馬車下頭已經升起了火,棗木從馬車後頭取出一個放在車尾的箱子,裏頭放了不少肉,外頭天氣涼,肉都凍在了一起,防住了腐壞。他找出兩三塊大小合適的,正待用刀去割肉,有個奇怪的聲音就從林子裏傳了出來。


    “我,我也想吃。”棗木循聲看去,一個頭發淩亂的小姑娘,約莫隻六七歲的樣子,正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手上的肉。


    呂遲沒注意棗木那邊的光景,隻快步走到火堆前坐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眯起眼睛烤火。


    明柳彎腰在燒水,隻李立一個聽著這不似秦國的鄉音,轉頭看向棗木那邊。


    他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怎麽會憑空冒出一個小丫頭?他看棗木一邊往那邊去,一邊問那小姑娘,“你一個人?”


    李立腦中驟然警覺起來,他一把拉過呂遲與明柳,將他們往車上帶,一麵又對棗木喊,“棗木,快迴來!”


    棗木不明所以,迴頭看向李立,就這麽一迴頭的當口,手上的幾塊肉已經給那小姑娘奪了過去。那小姑娘目光如狼似虎,萬分兇惡的盯上了馬車後麵的那隻放肉的箱子,顯然是早早就在林子裏瞧見了他們的一舉一動。


    “你們吃的這麽多,怎麽不分給我們一點?”小女孩這句話的話音沒落,林子裏便走出十幾個災民模樣的人,也不知在這林子裏住了多久,個個都兇神惡煞的盯著馬車。


    棗木撒腿要跑,耳邊卻傳來一聲馬的嘶鳴,他偏頭看去,馬脖子竟是給一柄砍刀砍斷了一半。原來馬前馬後都已經有人圍守,已經成圈將他們包住了。


    呂遲同明柳慌慌張張的給李立推迴了車裏,聽見這響動,呂遲還探出頭來看,卻見那馬脖子將斷不斷的掛著,鮮血如注的噴湧出來,後一刻便四肢站不住倒了下去,牽扯的整輛馬車都往前狠狠一斜。


    周圍幾十個人往前靠,手上有刀有斧,麵上顯然帶著殺意。


    呂遲忙不迭縮迴了脖子,隻敢從門縫裏露著杏眼偷偷瞧。


    李立勉強鎮定著同他們打商量,“我們有許多吃的,你們都可以拿去,還有一些銀子,但請不要傷了我家公子。”


    這些人是因著戰爭從韓國鄭國那邊流離過來的災民,來是幾百人,如今隻剩下三十多人,一路上的艱難困苦讓他們忘了良善,隻記著要自己活下去。搶槍殺殺已經不是頭一迴了。


    “呸!”有個打頭的青年男子用力的往那馬身上補了一刀,後憤憤道,“你們這些公子少爺,全沒吃過一點苦,都是天地間血肉做的人,憑什麽你們金貴些?”


    “就是,就是!”


    人群立刻起哄起來。


    “我倒要看看,養的金貴,肉吃起來是個什麽滋味!”青年露出垂涎的神色,讓正從門縫裏偷看的呂遲渾身一僵。


    他他他,說的是要吃了自己?


    呂遲哪裏聽過這麽惡心的事情,當下氣的很,“人倫都不顧了?竟吃起人肉來。”說完又還有點怕,出來這一趟,落得給人吃了的結果,未免丟人了。


    外頭的災民一路上沒糧食又受人排擠,起初是餓極了的一兩迴,將其他餓死人的屍首吃了,後頭便成了習慣,一路過來搶殺完便將人肉吃了,肉用來烤製,骨頭還燉成湯水,後頭砍碎了扔在荒野裏,沒幾個人看得出是人骨頭。


    此時馬已經斷了氣,車上又有傷患,更別說災民已經將他們層層包圍。


    褚宏安掙紮的坐了起來,“外頭那些人恐怕沒有留我們命的打算,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拚死一搏!”


    他說著要往外頭去。呂遲連忙拉住他,他同明柳道,“一會兒你把銀子扔出去,別扔在一個地方,扔的越散越好,可別落在後麵,扔了要記得跑上來。”


    明柳哆哆嗦嗦的點了頭,將那放銀兩的箱子給抱在了自己懷裏。褚宏安也跟著坐了起來,將外衣穿好。


    李立將他們的話聽在耳朵裏,當下也便有了衝一衝的念頭。


    災民越圍越近,正要動手,就見那馬車門嘩啦一下打開,裏頭走出一個華衣青年和一個半大少年。


    “這麽多人,加上一匹馬,夠我們飽餐一頓了!”


    “烤了他,烤了他!”


    “中間那個肉最嫩,先吃他,先吃他!”


    站在中間肉最嫩的呂遲麵色更是一垮,若不是手裏還抱著一隻春.宮圖小箱子,當下氣哼哼的恨不得上去一個人踢他們一腳。


    明柳從後頭站出來,顫著手打開箱子,將裏頭一個個大元寶拿出來,如觀音施恩撒露般扔出去。災民之中果然有哄鬧起來的,一時人人都要去搶。


    趁著這一會兒的變數,明柳一鼓作氣的將手上的銀子都散了,李立同棗木和褚宏安,將就近幾個災民踢開,後拉著明柳與呂遲衝出了包圍,拚了命往官道上跑。


    後麵的災民哪裏肯放鬆,自然也奮力追趕。


    唿唿的冷風從領口灌進去,凍得呂遲耳朵尖通紅,他緊緊抱著懷裏的箱子,心想:士可殺不可辱,死了也不好讓旁人看到自己的畫。


    官道遠遠已經能見,而一陣雷雷如鼓的馬蹄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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