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這一日午後,摘星閣中,司徒關良將調好的香料放進香爐裏麵,點燃,蓋上蓋子,嫋嫋的白煙蜿蜒而上。


    “銀月,睡一會兒吧,我要去主峰一趟,有事沒事就差遣我的小藥童便可以了。”


    “嗯,好。”韶華望著青銅蓮花造型的香爐,有些迷糊,答話帶著鼻音。


    司徒關良上前揉了揉他的頭,給他掖好了被子,離開房間,虛掩上門。


    一片靜謐,鼻尖縈繞的清甜的氣味,昏昏欲睡。


    ——————————


    一道身影掩進韶華所在的房間,漆黑的長袍就如同烏鴉的黑羽,象征著不詳和災難。


    那人步子極輕,身形也有些飄忽不定,恍如一團霧氣,悄無聲息,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接近他的目標人物。


    暗殺者帶著森白的麵具,上麵繪著張開血盆大口,露著陰森獠牙的毒蛇的圖案。


    但是,還沒等他靠近,原本沉睡的韶華突然睜開了眼睛,碧色的瞳眸鮮翠欲滴,神色清明,像是根本未曾睡過一般。


    那人前進的腳步滯待了一下,然後加快了步子繼續靠近韶華,手上泛著幽光的匕首出現,同時身上比韶華高出不少等級的威壓幾乎刹那便至,使韶華仿佛置身於泥濘的沼澤,連一根手指都無法移動。


    威壓控製的非常精準,一看便知道暗殺者絕不是什麽簡單人物,所有的威壓氣息僅僅存在於韶華所在的方寸之間,韶華身下的木床已經發出“吱嘎吱嘎”痛苦的□□,但這樣的氣息卻絲毫不外泄,與韶華僅隔一個房間的司徒關良的小藥童至今無所覺察。整個房間在他睜開眼的瞬間就被行兇者布上了與外界隔絕的結界。


    一個精心布置的的暗殺現場,獵物完全是囊中之物,無處可逃,黑袍人在麵具下裂開嘴,舉起了兇器。


    但是韶華這隻獵物的表現卻有些強差人意,讓行兇者少了幾分樂趣,他實在太過於平靜了,唿吸沒有絮亂半分,一動不動地端坐在床上,坐姿一絲不苟,翡翠一般的眼睛直直看向那個暗殺者,眼底幹淨得什麽都沒有,沒有驚訝,沒有慌亂,沒有恐懼,更沒有絕望,而是一種篤定。


    這有些太不平常了,黑袍人不知怎麽的對上韶華的眼睛,心裏就“咯噔”一聲,他變得更加謹慎,同時也加快了落刀的速度、力度。


    然後便聽到“刺啦”刺耳的聲音,匕首遇到了無法穿透的透明屏障,與其摩擦,竟濺起了火星,並且他整個人也遇到了突然出現的可怕力量,被反彈了出去,撞在了房間的牆壁上,在跌下來。


    那個人一抬頭便看到陽光下一道反光一閃而過,他捂著胸口快速爬起來。


    防禦結界,高階靈器,不好!


    暗殺者瞳孔微縮,瞬間反應過來他的獵物早有準備,也許隻是個誘餌,獵人獵物的身份瞬間交換,他十分果決幹脆的轉身就逃。


    可惜那人在踏進摘星閣的刹那,韶華就不會讓他離去了,一轉身那人便看到了站在窗口表情威嚴的二長老司徒豪,再一轉身,原本虛掩的門被司徒關良推開,他身後跟著四長老、九長老和十一長老,而最最要命的是房間另一個角落裏,一股深厚駭人的氣息從他的背後沿著脊椎躥上來,讓他的身體一下子僵硬,冷汗唰的浸濕後背衣物。


    黑綢般的烏發挽成高髻,額前垂著白玉,發後占著珍珠和翡翠,身穿深藍色繡著仙鶴紋樣的袿裙的貴婦婷婷立在那裏,並無言語,但單這麽立著就讓人仿佛看到千軍萬馬,刀光劍影,仿佛聽到戰鼓累累,馬蹄唿嘯,她豐腴雍容,周身氣場強勢,這一瞧便知道青霜夫人像誰,或許是時間曆練的不足,□□風姿還比這位差上幾分。


    這位貴婦一出現,便匯聚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場眾人皆恭敬的行禮,“老祖。”


    “妾身,近些年疲懶了,把雜事瑣事扔給小輩,漸漸淡出眾人視線,是不是你們這些牛鬼蛇神便當我們司徒家好欺負了,便當我司徒敏珠一婦人好欺負了是吧?!!!”那婦人垂下的眼眸冰冷,語氣霸道,行事強橫,渾身的風姿,手足間的貴氣,都彰顯她不凡的身份——司徒敏珠,司徒家老祖,武尊強者。


    司徒家老祖司徒敏珠出手便是雷霆之勢,行兇者全然拚命也隻在她手上走了三招就被擊倒在地,再無反抗之力。


    九長老司徒妄幾步上前,掀了那人的麵具,六長老的麵容便露了出來,惹得周圍幾聲驚唿。


    “老六??!!!怎麽可能,絕對不可能!!!”


    四長老滿臉不敢相信,搖著頭後退數步,仿佛深受打擊。


    “司徒向晚!你為何背叛司徒家,阿良來說司徒家高層有人有問題的時候,我完全不信,你,你……”十一長老瞪大了眼睛,老臉漲得通紅,身體顫抖。


    “司徒向晚……失望之極,失望之極,那邊到底許了你什麽好處,能打動你背叛家族!”看到這出乎意料的臉,連司徒家老祖顯得都有些失態。


    倒在地上的司徒向晚扯開了嘴角,從來沉默寡言,不拘言笑的他展開的笑容僵硬變扭,比哭還難看,“他們許我珍寶功法,一世榮華富貴。”


    “騙人,找理由也找個像樣點的,司徒向晚,你是什麽樣的人,難道我們會不清楚!有什麽難言之隱快說,或許你□□控了?”四長老抓住他的前襟,將他拎起來,臉對著臉,搖晃著怒吼道。


    “呲,沒有什麽難言之隱,我自願的,禽擇良木而棲罷了,再則司徒家不該存在,阻礙公子前進的絆腳石統統得毀滅。”司徒向晚像是一個狂熱的異教徒,可怕的神色讓四長老下意識鬆手。


    幾個長老聽了這番話,都露出像是第一次認識司徒向晚的一樣的表情,眼神變了又變。


    “他不是六長老。”韶華的聲音很突兀的炸響,音調不高,反而很輕柔,但宛如一記驚雷,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他。


    “你說六長老是假冒的?麵容、身形、功法、習慣,包括眾多細節全都一模一樣!”四長老的語氣不善,仿佛將多餘的怒火全部撒在韶華身上。


    韶華不為所動,即便四長老麵目猙獰,高階的暴烈的氣息撲麵而來,他依舊很平靜,所有的變故、暗殺,身份識破一係列事沒有一件在他的眼底濺起一絲波瀾。


    “血脈是假的。”邵華的聲音明明很好聽,卻讓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磨動後槽牙,氣血翻湧。


    “血脈!!!”九長老一把抓過司徒向晚,拿出辨別司徒家血脈的血靈石,和辨別靈魂奪舍的魂玉來,割破他的手,當場一驗,竟然真的是冒牌貨。


    這下好了,除了二長老情緒還算穩定以外,其他長老都勃然大怒,先前的待遇可謂是相當溫柔。


    “假的,竟然是假的!我們司徒家的密室他是怎麽進來的,那裏隻有司徒家血脈能進!!!”


    “我們上層的消息統統泄露出去了!”


    “……”


    韶華垂下頭,有些居高臨下和假司徒向晚探究的目光對上。


    那人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扭曲笑容,像是在挑釁韶華,手中突然出現一截刀片,眼睛眨也不眨,硬生生推進自己的脖子裏,熾熱的鮮血濺出來,原本喧鬧的場麵一下子安靜了。


    行兇者比不在意司徒家的幾位長老,也不在意司徒家的老祖,他的目光一隻鎖定著韶華。


    而韶華在那人將刀片插/進自己喉嚨的一刹那,眯起了眼睛,邪魅宛若有毒般的笑一縱即逝。


    也隻有一直盯著他的那個假司徒向晚才看到了,他得意的表情凝固在臉上,不安的情緒拽住了他的心髒,直到現在他才發覺,端坐在床上的人絕不是什麽純白,幹淨,不諳世事的稚子,而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存在,他知道很多有關神殿的消息,基本可以肯定,東陵遺跡中發生的一係列事情有大半是他的手筆,隱藏的那麽深,絕對圖謀不小。危險,極度危險,不不不,他還不能死,他要把這個發現告訴公子,好防備,抹殺此人,一定要……


    假司徒向晚喉嚨裏發出“嗬嗬嗬”的聲響,目眥盡裂,掙紮了幾下,便斷了氣。死不瞑目。


    “晦氣!”十一長老啐了一口,麵有鬱色,轉身大步離去。


    司徒家在場的人心裏都有些懼意、不安和憤怒,六長老是何時被他們掉包的,他們竟然無一人察覺,而且觀其作為時日絕對不短了,想到近些年的慘痛損失,再看一看地上一擊斃命的屍體,皆咬牙切齒,恨不得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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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長老的消息並沒有對外公開,以防恐慌情緒蔓延。事情仿佛就這麽完結了,但是有沒有真正了結,在場的人心裏都清楚。


    韶華在摘星閣中換了一個的房間,司徒家老祖緊隨而至,司徒敏珠麵色嚴肅的觀察了韶華半晌,突然就展顏一笑,仿若冰雪消融,春暖花開。老祖倒不愧是長者,可比青霜夫人會做人多了,一顰一笑,溫和慈愛,像是和先前換了一個人一般,她取迴了由司徒關良帶給韶華的防禦靈器,寒虛問暖一陣子,又不擺架子的向韶華表示感謝,禦人的手腕高明。


    韶華如果真的是那樣的心性絕對就被收買了,甚至肝膽塗地都有可能,可惜本尊是個黑心貨,司徒家老祖話出口,他就明白其用意,中間的圈圈繞繞,對他沒任何效果。但是韶華他演的像他目前性格的人會有的反應。


    韶華擺出誠惶誠恐的姿態,眼中有帶著親近仰慕之意,暗中觀察著司徒家老祖司徒明珠。


    她的麵色比前麵出場的時候慘白上幾分,麵容蒼老上不少,厚重精致的妝容也無法遮擋,先前華麗氣色紅潤的出現絕對是做模樣掩蓋自己舊傷複發的現狀。


    那麽,一個真正純良,濡沫的小輩會怎麽做呢……


    “老祖。”韶華掏出一個白玉盒子,“不知道可不可以幫上您。”


    司徒家老祖接過盒子,打開,看到一截品質絕佳的天穹枝枝條,笑的柔和了好幾分,“小銀月有心了。”並遞給他一塊玉牌,“小銀月可以憑此牌到司徒家藏寶閣一到三層選一樣心儀的東西。”


    “老祖,銀月並不需要……”


    “拿著。”笑得再溫柔,語氣依舊不容反駁的強勢,韶華乖乖接下來玉牌。


    “小銀月還有事?”韶華故意的一些小動作當然瞞不過司徒敏珠。


    “銀月的傷已無大礙,銀月想迴到後山小樓。”


    “我還道是什麽事呢,想迴去,就迴去吧,記得和阿良講一聲。”


    “是。”韶華乖順的低頭行禮,掩去了他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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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華很快整理了一下就迴到了後山禁區旁的小閣樓,幾乎也沒離開多久,竟然有恍惚於世感覺,偏僻,幽靜,這一切的一切實則和他很不相符。


    司徒靈雨完全是撲上來的,抱住了韶華的腿死活不願意鬆開了,“銀月,銀月,銀月不會再走了吧。”


    韶華蹲下身子和小姑娘平視,笑容如暖陽,撫摸著她的頭迴答道,“嗯,沒有意外不會走了。”可惜意外馬上就到了。


    “好。銀月喝茶嗎?”司徒靈雨得到韶華的答複和開心,她轉了一圈迴頭問韶華。


    “嗯,喝。”韶華站起來,笑容不變。


    司徒靈雨跑過去,抓住韶華的小拇指,“走,銀月,我們迴家。”


    孫婆婆猶如一截腐朽的陳木,她的雙眼時而渾濁,時而清明,站在角落裏,看著司徒靈雨拉著韶華進入閣樓。她沒有神色,卻意外讓邵華覺得複雜難懂,但是對一個將死之人,韶華收斂了好奇,把目光繼續投放在司徒靈雨身上。


    一進門,韶華竟然看到坐在上首位的輕霜夫人,見過了司徒家老祖,再見輕霜夫人,感覺有些微妙。韶華也動作自然,並未受其影響。


    “銀月,在這裏好好陪著小雨兒,外麵要變天了,相信你也感覺到了。”


    “是。”


    “外頭沒你的事,不要再下摻和。”


    “是。”


    “哦,對了,這是九靈穀霍家首席留下的禮物,前些日子你在昏迷,阿良把他先送到這兒了。”


    “好。”


    “你下去吧,我要和小雨兒說說話。”輕霜夫人隨意的揮揮手。韶華低眉順眼的應著,無視了司徒靈雨的眼神,乖乖離開了。


    韶華打開了霍謹書送的鏡盒,裏麵一共有十八把巴掌長短的短劍,透明似冰。摸起來也是冰涼的,看不出什麽材質,入手極有分量,韶華把玩了許久,直到司徒靈雨敲門尋他吃晚飯。


    事情發生在五日後,輕霜夫人又一次來到小樓,監督司徒靈雨修煉進度,還未把椅子坐熱,便有人尋到了閣樓裏來。


    一個老婆婆,一頭銀絲,滿臉的皺褶又深又銳利,顯示出她的刻板和滄桑。


    她走到輕霜夫人麵前,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輕霜夫人臉色頓時變了。


    “暗海,南王彥鴆!!!殺了吾兒吾兒媳婦,不是老奴舍命繈褓裏的孩子也保不住!這仇不共戴天!!!”輕霜夫人突然變得像是索命厲鬼,掩不住的殺氣外放,眼眸中迸射出的恨意猙獰扭曲。


    韶華將有些驚嚇的司徒靈雨護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看著輕霜夫人轉身快速離去。


    這是最後一次見麵了吧,司徒雅研。南王彥鴆的小命以後就送到你的墳頭吧,算是感謝你將我帶迴來,讓我少花了不少力氣,遊戲得更愉快。


    這是輕霜夫人的結局,和兒子,兒媳婦一樣,死在南王彥鴆手裏。


    而司徒家族快保不住了。底蘊深厚,福澤不淺,家族裏不乏驚才豔豔之輩,族長有能力有手腕,外有堅固盟友,內團結友好,這樣的家族為何會滅族呢?


    因為有人不希望流有司徒這個血脈的人存在。他從很早開始一步步削弱司徒家,夭折一個又一個天才,但是司徒家的頑強出乎他預料,折騰那麽久,打壓那麽久,終於,司徒家該被完完全全從這世間抹去蹤跡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女主司徒靈雨便是書中漏網之魚,和主角葉銘一起,讓背後人的陰謀付諸東流。


    而這次,韶華又埋下了一顆又一顆□□。


    呐呐,迦藍神殿的主人,難得遇上一個讓我覺得能玩的開心的存在,不要辜負在下的期待,希望我們能相處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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