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迴憶起來的時候,時雨總是在心底感慨自己的天真。


    事實證明,已經黑掉的師傅是不可能變迴原樣的。每天被逼著進行各種慘無人道的修行、還時不時被毒舌嘲諷得欲.仙.欲.死的時雨,覺得自己也快要壞掉了。


    博雅帶著慰問的點心來看她的這天,時雨正盤腿坐在附近一座山的峭壁之間,迎接著從上方席卷而下的瀑布水流。


    博雅手提著食盒,在岸邊駐足,凝神細看之下,很快發現了身著白袍的少女周身泛起的淡淡白光。


    她神色平靜,坐姿端正,脊梁挺直。外放的靈力護罩使她全身上下連一絲一毫的水珠都沒有沾染上,但在水幕的隔絕之下,一切噪音雜聲都銷聲匿跡,於似醒非醒之間,她的意識沉浸在一種玄奧的境界當中。


    雖然是從修驗道傳下的修煉方法,但這種使人寧心靜氣的法門【水垢離】在其他各派也都有所流傳。


    從一年前開始,時雨每隔一小段時間,就會被葉王揪過來扔到這裏。根據他的說法,是時雨的心太過浮躁,需要沉靜下來,才能深入理解與掌握更深層次的陰陽五行之理。


    “還真是辛苦啊。”博雅低聲說道,他將帶來的食盒隨手放到一邊的石頭上,自己盤膝坐在了一邊,準備等她修行完畢。


    而正當他坐好的時候,水幕內的那道身影剛好睜開了眼睛。


    “博雅。”在情緒產生波動的那一瞬間,時雨周身維持了許久的障壁頓時裂開幾道縫隙,迸濺進來的幾道水流打濕了她的長發。


    時雨深吸一口氣,重新定下心神,操控著體內的靈力恢複穩定。饒是如此,在她走出瀑布的時候,肩背上還是被打濕了一片,幾縷長發糾結黏連在頸側,與最初的幹淨齊整不同,多少顯得有些狼狽。


    “唿……還好今天葉王老師不在。”時雨抓起放在一邊的厚重羽織披上,順手將自己的濕發理了理,看著手中殘留的水跡,略微皺了皺眉。


    “抱歉,是我讓你分心了嗎?”博雅不自在地偏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說。


    “不,是我自己的心亂了。”時雨搖搖頭,對博雅笑了笑,“我可是感謝你還來不及呢,要不是有小雅給我帶吃的,我估計早就餓死了。”


    當然這是誇張的說法。被扔到這裏修行的時候,葉王雖然不會給她提供食物,但時雨自己靠著尋找野果和狩獵也能保證自己不會餓死。


    當然,她自己的手藝也隻是勉強能夠入口罷了,和博雅有時候帶過來的精心烹製過的菜色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


    心、心亂了?她這邊怡然自得地熟練拿過食盒並且快速地打開,那頭的博雅卻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有些愣愣地盯著時雨看了會,但在發現她的神色毫無異常或者羞澀之意時,又忍不住有點失落。


    “恩,都是我喜歡的菜。小雅真是細心又體貼。”時雨將擺放好的碗碟取出擺好,心滿意足地看著七八樣冒著熱氣的小菜,心中熨帖不已。不枉她當初為了博雅還跟葉王恁了上了,事實證明她的眼光不錯,這個年齡不大的小少年是個可以深交的對象,不論是品行還是性格都是無可挑剔。


    “別那麽叫我。”博雅皺起堅毅的眉頭,看起來神色很嚴肅,“再過一年我就要元服了,而在那之後,我就不再是小孩,而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時雨很清楚這個年齡段的小男孩自尊心有多強,因此也不與他分辨,隻是笑眯眯地安撫道,“知道啦。等到了那時候,我會記得要叫你博雅或者師弟的。”


    少年聞言眼神一亮,但很快又想起了什麽,神色變得暗淡起來:“叫我博雅就好。師弟什麽的……我根本沒有被那個男人所承認。”


    “葉王老師嗎?”時雨沉默了一下,聳聳肩,就丟開了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嗯,那就叫博雅。”


    她打開木筷,就著盤膝坐下的姿勢開始用餐,心中迴憶著這一年來越來越少出現在她麵前的葉王,心頭總覺得有些沉重。


    她不是傻瓜,光是看葉王這一年來仿佛想要將一切所學全部塞進她腦子裏的姿態,就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哪裏出了問題。


    但不論她怎麽旁敲側擊、甚至偷偷摸摸私下調查,最終都是一無所獲。她不確定自己的猜想到底是不是對的,也許真實的情況並不像自己預想的那麽糟糕,更何況身為他的弟子,時雨也確實知道,傳說中麻倉葉王修煉成了陰陽術最高境界——泰山府君祭……這個傳聞的真實性。


    心情在兩種極端的情緒間不斷搖擺,這讓時雨在麵對自家老師的時候,表現出的態度都有點精分了,時而乖巧聽話、時而叛逆而挑釁……雖然不管是哪種態度,最終他都有辦法讓她乖乖聽話就是了……


    用餐完畢之後,時雨簡單地與博雅聊了一會,就馬上重新投入到自己的修行之中了。雖然在瀑布下靜坐這種方式看起來就很亂來,但實際上對於時雨的心性控製確實非常有用。由於體內的靈力並不是生來就有,而是她腦海裏的遊戲係統直接賦予的,時雨在使用係統配套的陰陽術的時候,感覺雖然很順利,但在學習麻倉葉王那套體係的陰陽術的時候,就難免會出現細微的操控失誤。


    但每一次從那種特殊玄奧的狀態裏清醒過來之後,時雨都會發現自己與體內的靈力更加契合了。


    擁有了這樣的切身體會之後,自然是不用旁人催促,時雨自己也會認真修煉的。


    用靈力撐起護罩、邁入水中、爬上原石、端正坐姿、閉眼、調整唿吸……連貫的一整套動作下來,時雨很快進入了狀態。


    然而,在放鬆心神的一瞬間,時雨就發現了不對。


    原本應該是如同身處深海一般靜謐舒適的感覺,現在卻完全變味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會進入到這麽一個奇怪的狀態中。


    灼熱的金光與火焰充滿了整片無邊無際的空間,那火焰與光芒奇異地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雖然那火焰的外焰已經算是純正的白色,甚至能夠看到被火焰燒灼扭曲的空間,但奇怪的是,時雨明明身處焰海之中,卻並不感覺很燙,隻覺得有一種暖洋洋的舒適感。她的心中也絲毫不感到慌亂,似乎本能地就知道,眼前這樣的場景不會傷害到她。


    意識就這樣飄蕩了一會,時雨又開始覺得不安了。她開始想著要怎麽迴去。


    然而這裏根本沒有道路可言,時雨隻能昏頭昏腦地四處亂轉,到了最後,竟意外地闖入一道火焰之中。


    一段淡如煙霧的記憶,突然出現在了她的意識裏。


    原本還覺得有些怪怪的時雨,在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時,頓時呆住了。


    那是個氣勢恢宏壯麗的神社,屋頂飛簷如遊龍,鳥居兩側是綿連望不見盡頭的兩排巫女。然而在這樣神社之中,居然闖入了一隻膽大包天的妖怪。


    她頭戴著明黃的鬥笠,雙手如同鶴類的羽翼,漆黑的長發與鬥笠邊緣白色絲帶交纏飛揚,一路疾馳而來,手中緊握的傘劍擊飛無數擋路的巫女與守衛。


    時雨內心震動無比,還有誰能比她更熟悉畫麵中的那道身影?那是養育她長大的姑獲鳥!她的媽媽!!


    伴隨著她強烈的意識波動,這段本來就十分淺淡的記憶頓時散落開來,時雨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也隻能見到之後的閃過的幾個片段。、


    其中有個看不見臉的巫女與姑獲鳥媽媽的對峙、還有他們的交戰……最後一道畫麵,卻是姑獲鳥血染一身,重傷狼狽而逃的模樣——


    !!!


    時雨猛地睜開了眼睛。


    護罩破碎,鋪天蓋地的水流從頭頂衝落下來,一瞬間將時雨澆得通透。


    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甚至無法辨別自己是否已經迴歸。眼睛被激烈的水流衝得睜不開,身形也搖搖欲墜。盡管知道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平定心神,重新建立起靈力護罩,但時雨卻完全冷靜不下來。


    倒不如說,她現在思維已經接近一片空白了。


    手下意識地緊抓著下方的圓石,但由於水流長期的衝刷,實際上已經非常光滑的石頭根本抓不住,隻在很短的時間內,時雨就被不斷疊加的水流衝勢給衝了下來。


    就在她即將落入潭水的那一刻,一道肉眼無法捕捉的紅色身影疾衝而去,將人抱住之後又在轉瞬之間迴到了岸邊。


    離開水之後,時雨才痛苦地蜷縮著嗆咳起來。她還被緊緊抱著,所以從口中咳出來的水全部吐到了那人的衣服上。她下意識地掙紮起來,眼睛還因為水流的關係酸脹得睜不開,就算緊緊閉著,也還不斷有透明的水流從她眼角滑落,仿佛眼淚一般。


    那個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出聲的人影一手按住時雨的掙紮,似乎猶豫了一會,才用另一隻手笨拙地拍打著她的背,那力道輕得像是一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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