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童子循著那在漆黑夜色中突然爆發的醒目紅色妖氣一路尋找過來的時候,驚異地發現自己的摯友這次竟沒有嫌麻煩地躲開,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


    那挺直的脊梁、偉岸的身形、久違的清醒而銳利的瞳眸,都讓他在一瞬間興奮了起來。


    “酒吞吾友!”他一邊疾唿著,一邊喜不自禁地發出了笑聲,“嗬嗬嗬嗬……這是多麽的榮幸!我居然親眼見證了你的清醒!終於不再為那女人而迷惑了嗎?”


    在茨木童子看來,他此生唯一承認過的這個男人幾乎是完美無缺的。但可惜的是,他僅有的也是最大的一個弱點,就是容易被美色所迷。


    不過是當初陪伴在他身邊一段時日的一個可恨的女人罷了,那隻叫做星的妖怪,不打一聲招唿地無故消失,卻叫酒吞念念不忘多年。甚至因此消沉到整日借酒消愁的地步。


    當初氣焰高漲猶如旭日高升烈火燎原的大江山勢力,險些因此毀於一旦。即使茨木童子與夜叉合力平息了外敵的入侵與下屬的叛亂,酒吞童子也始終表現的興致缺缺,甚至幾度出走。到了最後,他幾乎完全拋棄了身為自己大本營的鐵之城,也仿佛全然忘卻了自己百鬼之王的稱號,於天下間各處浪跡著,偶爾才傳出零星半點的傳聞。


    茨木童子也不清楚他的離去究竟是為了躲避屬下的勸誡,還是為了別的什麽。但他還是為此深深感到心痛。


    即使酒吞童子那股頹廢消沉的姿態,在他眼中同樣具有深深的吸引力,但茨木童子還是更加希望,他能再度變迴初見時那個意氣風發、驍勇霸道的強橫鬼王。


    蒞臨眾妖之巔,成為鬼王中的鬼王。這才是酒吞童子應該站立的地方。


    “茨木童子,你給本大爺閉嘴。”酒吞童子此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此時,才仿佛被他的聲音所喚醒,盡管口中嗬斥著,他的眼瞳卻並不包含怒氣,細碎的光亮在他眼底閃爍著,無聲地顯示出主人的好心情。


    “……吾友,到底發生了何事?”茨木童子不由感到好奇,他這些年始終鍥而不舍地追在酒吞童子身後跑,對他稱得上是相當了解了,但這百年間,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輕鬆的神色。


    “有一隻滑頭鬼的妖怪,似乎在這附近還蠻有名氣。你聽聞過嗎?”酒吞童子吐了口氣,視線從那兩道身影消失之處掃過,幽暗的紫色瞳眸中閃過片刻的茫然,隨後就是真切的喜悅。


    如果不是她殘留下的氣息還淡淡地縈繞在他鼻尖,他說不定又要以為,這一切都隻是場夢了。


    但如果是夢的話,她就不會逃了——還是被一個從沒見過的家夥帶著逃跑。


    奴良滑瓢——剛才在對飲的時候,心中還讚歎過他的器量,但他做出這番舉動之後,他們之間也隻能兵戎相見了。


    他之前隨意遊走四方的時候,實際上對於奴良組的名聲也略有耳聞,隻是從前全然沒有興趣罷了。但現在……


    酒吞童子隻覺得周身泛起了久違的熱血。


    隨著冰冷的酒液而凍結的心髒,因為他腦海中熱烈亢奮的情緒,開始強勁有力地跳動起來。


    他要迴去。聚攏自己麾下的妖怪們,去跟那個滑頭鬼所在的奴良組幹上一架。


    戰勝他,征服他,然後將他奪取的那個存在——搶迴來!


    “聽說過。關西那邊據說也被稱為百鬼之王。”茨木童子想了想,隨口說了一句。從某方麵來說,他跟酒吞童子的思維是一致的,認定自己所在的大江山勢力才是百鬼的巔峰的他們,向來不會關心這種新崛起的年輕勢力。


    無論有關於奴良組的傳聞有多響亮,在沒有親眼見識過之前,以茨木童子的驕傲,根本不會特意去收集相關的情報。


    “哼。看來本大爺是沉寂太久了。”酒吞童子聞言微微勾唇,露出一個根本不能稱得上是笑容的奇怪弧度。他正眼看著茨木童子,第一次如此主動地詢問道,“大江山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非常好。”茨木童子的唇角同樣咧開一道殘酷而血腥的弧度,“軟弱的、無能的、別有用心的……已經全部殺光了。剩下來的,都是從修羅地獄爬上來的百戰百勝的惡鬼……能夠駕馭這群惡鬼的,這天上天下,也唯有吾友你——酒吞童子一個。”


    他似乎已經預料到酒吞童子的舉動,那雙瑩黃的瞳孔興奮地收縮豎起,宛若即將捕獵的可怖兇獸,按捺不住地即將暴露爪牙。


    “很好。”而酒吞童子接下來的指令,無疑證實了他的猜想,使得這位實力在天下間也數一數二的大妖怪,一時之間,竟然會控製不住激烈的情緒,身軀細微地顫抖起來,“把他們聚集起來,帶到本大爺麵前來。”


    “吾友,你的目標是……?”茨木童子霍然抬首,那閃爍著強烈光芒的眼神就連酒吞童子都感到些許不適,有些不爽地撇過頭去。


    “奴良組。”他按捺住自己想要毆打茨木童子的欲.望,轉身定定地妄想時雨消失的方向。


    “確實,吾友身為這天下的百鬼之主,久違地再次出場,自然要選擇一個夠分量的對手。”茨木童子若有所思,“我馬上去聯係夜叉,那家夥這些年來閑的都快生鏽了,也不知道還能否勝任吾友戰鬥部隊的組長一職。”


    酒吞童子略微點頭。他的身體早已經成長到最為完美的成熟體階段。英挺而硬朗的臉部輪廓,與那雙形狀兇厲、略微上挑的眉眼,使他一旦認真起來,給人的感覺立即變得威嚴而充滿魄力。


    長達百年的沉醉酒與月亮,也沒能使他的*虛弱上一星半點。正相反的時,酒能使酒吞童子變強。


    隻是百年前的酒吞還懂得節製,通過一場場痛快的戰鬥來平衡適應自己不斷增強的力量。而現在的酒吞,他的實力到底有多強,恐怕連他自己,都已經不太清楚了……


    感受著隨著酒吞童子的情緒迸發出來的恐怖力量,茨木童子亢奮地幾乎快要不能唿吸了。眼前的酒吞童子,幾乎就是他理想中的最佳狀態……如此完美、如此威嚴、如此令人窒息的強大……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


    “吾友呦。”他不禁問道,“是什麽讓你發生了如此的轉變?是那隻滑頭鬼嗎?”


    “算是吧。”酒吞童子瞥了他一眼,倒也沒想過隱瞞,幹脆地說道,“他搶走了我的珍寶。”


    “是什麽?”茨木童子饒有興致地猜測,“名酒嗎?”


    “是‘星’。”但下一秒酒吞童子的話,就仿佛一盆冰水當頭對他澆下,“她迴來了。”


    ***


    時雨被滑頭鬼不聲不響帶走的時候,心中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她還不知道要以什麽樣的態度來麵對酒吞,心中總覺得有些別扭。逃避雖然是種消極的做法,但有時候也確實有點用處,希望時間能讓她和酒吞童子都冷靜下來吧。


    等等、突然想到了什麽,時雨一把抓住滑頭鬼的衣領,急聲問:“山兔和穀姬呢?他們還在那裏!”


    “啊。”滑頭鬼神色淡定,“不用擔心。我之前就讓他們偷偷逃走了。”


    在時雨有些疑惑的神色中,他壞笑著補充:“放心吧,他們已經成功跑掉了。畢竟那時候,那個酒吞童子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


    “那就好。”時雨鬆了口氣,自動無視了滑頭鬼明顯的話裏有話,“那我們快點和他們匯合吧。”


    說到這裏,時雨頓時想起了自家的幾個式神,之前因為迴來的時候受到的一係列衝擊,她竟將這件事給忘記了。


    有些懊惱沉下心,時雨的意識探索著腦海內的幾個光團,頓時欣慰地發現他們此刻都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而且基本上都快速地朝著她的方向趕來。


    “這個倒不急。”奴良滑瓢懶洋洋地抱著她的腰顛了一下,讓有點滑落的她重新坐穩在他的手臂上,“小公主要不要考慮一下,先對我解釋一下,你跟那個酒吞童子,究竟是如何相識的?”


    由於時雨身形的變化,此時的她實際上已經是個發育良好、身段頗為高挑的少女,此時穿著合體的華服,坐在滑瓢手臂上的模樣,多少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這個以往一直都令她安心不已的懷抱,似乎已經不再那麽適合她了。察覺到這一點的時雨,多少顯得有些低落。


    滑頭鬼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不由微挑著劍眉,等待自家小姑娘的解釋。


    渾然不覺,他以這樣曖昧的姿態抱著一個成年的小姑娘,並且低下頭幾乎與她臉貼著臉的模樣,有多麽引人誤會——


    “嘶——”剛剛趕到的絡新婦一眼就掃到這樣一幕,頓時捧著臉差點尖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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