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打了個響亮的飽嗝,但並不代表酒葫蘆能夠完全吃得下那個光團。它的身體很快膨脹起來,紅色的表麵閃著金光,幾下就漲成了圓鼓鼓的球狀體,幾乎是原來的兩倍大小。


    “嘖,笨蛋,快點吐出來。”反應過來的酒吞童子憤怒地一把扯住快要飄起來的酒葫蘆,將它的身體翻轉過來嘴朝下粗暴地晃了兩下。


    時雨蹲在一邊,有些微妙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幕,莫名感覺有點……緊張不起來了呢。


    “噗。”被晃動半晌之後,酒葫蘆不情不願地吐出一個濕漉漉的圓形物體,正是之前被它一口吞下去的那個靈魂。


    那光團原本璀璨的金色光芒被絲絲縷縷的紅色浸染著,被吐到地上的時候也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般。


    時雨有些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能夠從一個壓根沒有五官的球體上讀出生無可戀這樣的表情。


    她遲疑了一下,抽出一道封印的符咒,啪地貼在了光團身上。


    那個圓球微微抽搐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懶得掙紮還是沒有力氣,很快就停止了反抗。


    時雨唿了口氣,此時才微微放鬆了身體。


    酒吞童子走到她身邊,一個彎腰,將地上這團東西提了起來。


    他麵無表情地打量片刻,有力的手掌開始一點點收緊。


    時雨也沒有阻止的意思,漠然地旁觀著,奇怪的是,這個光團好像已經完全放棄反抗了。


    直到被酒吞童子捏爆,也沒有再次發生什麽事。


    金色的光團爆開之後在空氣中零星飛舞著,那光芒消去了最初的氣勢洶洶,看起來無害而溫暖,一小部分消散在空氣中,另一部分卻仿佛被什麽引導著一般,重新迴歸到那棵櫻花林中唯一完好的巨木樹身。


    “唿,還真是無趣。”酒吞童子也沒有料到,這個看似詭異的對手居然會如此輕而易舉地被解決了。他有些無趣地張了張手,隻覺得一腔剛剛興起的熱血還沒沸騰就被冷水澆熄了,“喂……”他轉頭看向時雨,卻發現少女的麵色有些茫然,迴望他一眼之後,突然站了起來,朝著不遠處被符紙包圍著的巨木跑去。


    真正需要被封印的東西已經消失了。現在代替著那個靈魂被封印在裏麵的,是她的白狼。時雨這樣想著,幹脆破壞了外部的封印。


    受到擾亂的符紙在一陣紛亂的舞動之後自動碎裂,原本連結符紙又環繞著大樹的麻繩也自動脫落,斷成幾截。


    時雨屏息等待片刻,發現整株樹木都發出了淡淡的金色熒光。與剛才金色光團消散時的光點一模一樣。溫暖、無害、毫無生氣。


    就在時雨的麵前,整株樹木開始解體,那東西好像一開始就是由光構成的一般,光點散開,原先的形體也不複存在了。


    在周圍的一片金色海洋之中,時雨不經意觸碰到了一些,腦海中頓時就閃過幾幅動態的畫麵——


    那似乎是一處威嚴而宏偉的神社,地上跪扶著黑壓壓的人群,他們恭敬地獻上貢品,眼神中滿是虔誠與渴望。


    此時心中泛起的一絲懵懂與喜悅,並不是時雨自己的,而是屬於這段記憶的主人——


    原來是個神明嗎?


    時雨有些詫異,剛剛萌生出此類的想法,更多的光點仿佛受到吸引,衝著她湧了過來。


    零碎的記憶越來越多,讓時雨的腦袋都開始發疼。


    有溫柔迴應信徒的、有寂寞地等待著的、有因為被拋棄而傷心的、有因為被封印過千百年而瘋狂絕望的……


    雖然不是出於自身的意願,時雨還是獲取了關於他的一些信息。


    原本是被自己的信徒供奉信仰著的一方土地神,後來卻因為自身的信徒轉而信仰了其他更強大的神明,因此遭到拋棄和遺忘,憤怒傷心之下從神明墮落成了妖怪。


    這個可悲的家夥想要向自己的信徒展現自己的強大,卻被人們所恐懼,最終招來了強大的陰陽師。在被打敗之後,永遠被封印在了這片櫻花林中。


    似乎也隻是為了在這世間留下最後一絲印記,時雨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漫天的金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來由的,她感到一絲感傷。


    原本對於這位敵人的死毫無觸動的她,現在卻稍微……有點遺憾起來。


    不過,畢竟隻是無關之人,眼下還是自家的式神更為重要。


    原本那株巨樹的地方,現在隻剩下一片空白,隻有半空中懸浮著一個巴掌大的光球。


    與那個金色光團不同,這個光球讓時雨一眼就感到了親切。


    她上前幾步,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將白色光團抱住。


    那團光很溫順地窩在她的手心,雖然虛弱,卻仍然在體表浮現著堅定而閃耀的光芒,這就是白狼的靈魂。


    時雨將光團一路捧到了白狼的身邊。


    此時的白狼,還毫無知覺地躺在時雨畫了一半的驅魂陣法當中,從那道金色光團竄出來之後,她的*就再次失去了靈魂的驅使,平靜的宛若沉睡般的容顏看起來與平時的英氣不同,顯得有些冰冷和虛弱。


    時雨跪坐下來,親昵地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那觸感還是溫熱的。她拭去白狼臉頰上的髒汙,纖細指尖最後停留在白狼的眉心。


    將白色的光團輕輕揉了進去,感應到腦海中代表白狼的兩個光團重新化為完整的一個,時雨眼含期待,靜靜等待著。


    此時此刻,她的眼中隻有一個白狼。無論是其他任何東西,都入不了她的雙眸。


    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期待,很快,白狼的手輕微地彈動了一下,那雙石榴紅的雙眸也緩慢地睜開了。


    仿佛是做了很長時間的噩夢,當白狼的意識從一片深邃無垠的黑暗中清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卻是自己的契約者露出的喜極而泣的笑容的時候,她的心仿佛一瞬間升上了雲端,從心尖開始蔓延怒放了無數朵花,漫長的疲憊仿佛一瞬間就得到了溫柔的撫慰。


    明明失去意識之前就和主人呆在一起,醒來的這一眼,卻讓白狼覺得,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心間升起的莫名感覺,令她在時雨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時,本能地蹭了一下,那撒嬌般的舉動,不像是狼,反而更加像貓了。


    酒吞童子隨意地靠坐在一株斜斜倒地的櫻花樹殘骸邊,腳邊是因為消化不良而神態萎靡的鬼葫蘆。雖然對於時雨此刻對於同伴的在意有些不能理解,不過他的本能也在告訴他,這種時刻是不能上前打擾的。


    他有些無聊地仰頭望著頭頂,對於自己此刻竟然沒有產生獨自離開的想法感到疑惑。


    明明目標是找到更多更強的妖怪,與他們戰鬥,然後成為最強。但這種目標,就算不跟在那個家夥身邊,也一樣能夠達成。


    這種過於重視同伴的家夥,隻會越來越弱吧。


    怎麽看也不覺得白狼有多強大的酒吞童子,在經曆了一場堪稱鬧劇的戰鬥之後,發自內心地感到有些無趣。


    那個就算是挺直的背影也顯得如此柔弱的妖怪,與剛蘇醒的狼妖之間,那種奇怪的莫名感覺不可插足的氛圍,不知為何讓他有些煩躁起來。


    “呀!”就在他起了離開的想法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細細的驚叫。


    酒吞童子有些疑惑地一低頭,就看到腳邊那個蠢葫蘆又咬住了什麽東西。那小小一團穿著層層疊疊粉色和服的是……妖怪?


    鬼葫蘆長大的嘴已經差不多將那個人形的小妖怪吞進了上半邊身體,隻能看到一雙白嫩秀氣的小腿在不停掙紮著,看起來非常淒慘。


    也許是出於無聊、也許是出於好奇,酒吞童子伸手扯住那妖怪的裙角,將她從鬼葫蘆的嘴裏拉了出來。


    鬼葫蘆非常遺憾地噗了一聲,整整齊齊的兩排利齒有些兇猛地上下一合,無聲傳達著自己很餓的事實。


    酒吞童子懶得理會,目光落在那隻被救出來之後就嚶嚶哭泣的小妖怪身上。


    那妖怪大約隻到他小腿高,體型與比例都非常接近人類的小孩。她有著一頭漆黑整齊的綢緞般光滑的烏發,頭發間別著一朵櫻紅怒放的花朵,身上穿著顏色深深淺淺的粉色和服,看起來像朵花兒一般的漂亮,此時,那雙仿佛會說話一般的圓滾滾的大眼裏滿是淚水,尤為惹人憐愛。


    “喂,你從哪裏冒出來的?”如果小妖怪麵對的是任何一個有著正常審美與靈智的生物,估計都會溫柔地放緩嗓音,但酒吞童子絕對不包括在內。對於小妖怪來說,不論是他那高大的體型、兇狠的神色,還是那低沉而絲毫不帶笑意的話語,都足以將她嚇暈過去了。


    於是時雨帶著剛蘇醒的白狼走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個麵無表情的酒吞童子,以及他腳邊撲倒在地的一道粉紅身影,還有落在另一邊的地麵上,此刻正蠢蠢欲動的鬼葫蘆。


    “……酒吞童子?”時雨的視線有些微妙地落在酒吞身上,又很快遊曳到地上的小家夥身上,“發生了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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