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少?”  男人一喜,連忙道:“兩萬!隻要兩萬!”  兩萬……  溫槿眼眶酸澀,而後冷笑一聲,看著這個自稱為他父親的男人,說:“您是覺得我發財了是嗎?”  男人驚喜的臉轉瞬塌了下去,卻又不得不扯著嘴角,僵硬道:“你沒有,你媽……”  “你什麽意思?!”  不論他要說什麽溫槿都忍了,也不想和這個畢竟與他血脈相連的男人斤斤計較,卻沒想到他會不可理喻到這種地步。  男人見他神色不鬱,臉色也差了起來,沉聲道:“你媽跟著那個混混還會愁沒有錢花嗎?你們也別忘了,以前也是我一個人養著這個家,現在讓你們還兩萬而已,算不得過分吧?”  溫槿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再也不想在這裏多待,轉身就走。  臨走時隻聽到那個男人終於撕破了虛偽的皮囊,朝著他道:“小兔崽子!看老子不找人搞死你!”  雪落在心上也沒那麽冷。  溫槿以為那是個開始,也會是結束。  卻沒想到那居然是他噩夢的開始。  從那以後男人就經常帶人來學校門口堵溫槿。溫槿不給錢他們就威脅他,翻他的書,撕他的作業本。於是他每個月本就為數不多的零花錢以及他前段時間打工掙的錢全都被他們拿了去。  但這些一共加起來也不過一千。  溫槿沒有告訴別人,甚至瞞著江信。  因為他害怕男人問他要不到錢迴去騷擾母親甚至找到陳柯借此威脅。畢竟都能對親生兒子做出這樣的事,又還有什麽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他想過報警,而他想到的那個男人自然也能想到,他威脅溫槿,說他就算報警也立不了案,報警勒索金額並不多,而且那兒沒有監控,溫槿空口無憑。等他們出了局子,就不僅僅隻是找他要錢那麽簡單了。  畢竟當時的陳柯還在上學。他找到溫槿都輕易而舉,去找陳柯自然也不是什麽難事。  他害怕自己連累到這個原本已經恢複了平靜的家庭。  於是在離高考僅剩下半個月的時候,溫槿搬迴了寢室,聲稱自己要獨自學習,讓母親別來探望,也不準江信來找他。隻能在夜深人靜的夜晚裏偷偷忍著疼脫掉衣服給自己上藥。  他不是沒有反抗過,但是男人帶過來的都是一些社會上的混混,溫槿根本討不到好。於是他就隻能盡力護住自己臉,不讓傷口留在顯眼的地方。  他心力交瘁,有一次實在被壓力壓得不行了,還和南風吵了架。  南風當時沒有多說,隻讓他好好學習,別的什麽都別想,還說如果暫時不想理他了,那就等到高考之後再聯係他。  溫槿更加愧疚了。  明明就是他在發莫名其妙的脾氣。  他一直瞞,死命瞞著,直到男人用石頭砸破了他的額頭,事情被門衛撞見,這事才傳到了母親那裏。  那時溫槿第一次見母親哭成那樣。  而陳寅沉默無言,但是自那以後陳寅向公司請了假,每天都在學校門口接溫槿。  盡管陳寅已經不在社會上混好多年了。但是論資曆輪人脈仍然不輸當年,話一放,當年那些老油條就全都圍了上來。  男人帶來的那夥人估計是被教訓了一頓,沒敢出來頻繁冒頭了。一看到陳寅就跟老鼠看到貓似的跑得飛快。  警也報了,勒索溫槿的那些錢也都如數奉還了。  而母親為了不連累到江家,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並不貴的小房子,在高考前半個月帶著陳柯過來陪讀了。  他們都在為溫槿的高考創造更好的環境,連陳柯那小屁孩都不鬧他了,隻要溫槿在搞學習,他連電視的聲音都會放的最小。  雖然哪怕當時的溫槿儼然已經被影響到,但他也沒有什麽理由不再去心無旁騖的衝一把。  本以為這事兒了了,就那麽結束了,他們也該善罷甘休了。  然而溫槿沒想到,等到高考那天,那群人會趁著陳寅去買包煙的功夫堵住了他。  他知道這時候就算是拚了命也要進考場。於是他挨了好幾下棍棒踢打,甚至發瘋了一樣踹開了好幾個人。他絕望到死,以為自己就這麽完了,好在陳寅還是趕了過來,他這才脫身。  但是也差點錯過時間。  盡管後來三天高考他沒有再受到那群人的追趕,但是那時的溫槿已經失了狀態了。  他從考場出來的那一天,母親淚眼朦朧的抱了抱他,沒有問他考的怎麽樣,而是哽咽著說:“小槿,辛苦你了。我們迴家。”  迴家。  溫槿當時沒說話,隻是一路沉默著迴了家。然後將自己鎖在房間裏,近乎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的寫日記。  寫什麽呢,其實他也不知道他都寫了些什麽。因為後來那些廢紙張都被他撕毀扔掉了。  可那時的他,怎麽不恨?  然而有時候當他覺得自己恨的時候,又會發現除了痛恨,更多的是自責和愧疚。  高考成績要出來的前一個星期,母親說要帶他和陳柯上縣城賣衣服。  但是其實他們心裏都清楚,這一趟不過是為了給溫槿散散心。  而溫槿這一生的痛點,就在這一天。第44章   那個男人開車朝陳柯撞過去時他的腦袋轟然一空,那時沒人比他更冷靜,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就衝上前去狠狠推開了陳柯。  似乎是感知到撞錯了人又或是良心未泯。那車在撞到溫槿之前及時踩住了刹車。但是慣性帶來的衝擊力還是將溫槿撞了出去。  他倒在地上時腰部磕到了馬路旁的台階,渾身上下都沒了知覺。  他躺在地上,腦中閃過了許多,可是這一刻他的耳邊很靜很靜。他睜眼時看到了蔚藍的天。宜縣的陽光也仍然如此焦灼刺眼。  在昏睡前,他想:他可能要失約了。  盡管後來母親一直瞞著他他昏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麽。  但是溫槿聽到過警方的描述,也看到過流傳在網上的視頻。  當他的父親看見地上被誤撞的人是他時,他幾乎想也沒想還想繼續踩油門往前衝。還是陳寅來得及時,冒著危險在他開車再次試圖朝溫槿靠近時猛地撞了過去,生生將他的車子撞到了一旁,這才保住了溫槿一條命。  現在想想,那個男人估計真是恨死了他。就算是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也猶不解恨。  有時候溫槿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憑什麽不讓他在陽光下待久一點。為什麽明明有些東西近在咫尺,又偏偏要抓弄他,讓他與之失之交臂。  南風的出現就已經是上天對他開玩笑似的憐憫了嗎?  已經年近三十二歲的溫槿看著逐漸暗沉下來的天,怔然許久,還是收迴了飄遠的思緒,穿過凋謝的木槿花叢,往裏走去。  他和許溪舟,難道真的從一開始就應該背道而馳嗎?  也是,嬌豔的玫瑰怎麽會和木槿開在一起呢。  太陽的光永遠也無法鋪滿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那就再去做一次夢吧,繼續迴到那個傷痛與甜蜜並往的十八歲。  那個即將到來卻一直拖延著的十九歲。  ……  當時救護車來之時溫槿已經昏迷,推進急救室急救完畢後又轉入普通病房繼續留院觀察。  於是他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三天下午。  他還以為自己真的醒不過來了。  他偏頭,看到了仍然生機不止的梧桐枝丫。窗外陽光明媚,輝煌明亮,他眯了眯眼,想伸手觸碰一下陽光的溫度,卻怎麽也沒有力氣再把這幅殘軀撐起來了。  那一刻溫槿就知道,自己完了。  母親正靠在一旁小息,她眼下清灰前所未有的嚴重,發絲淩亂,黑發裏的銀絲在一夜間就已經增長了好多。  溫槿沒有出聲打擾他,試圖用手將自己的身體撐起來。然後僅是微微一動,渾身就酸痛不止,像是力氣像流水般從他的身體裏流失,溫槿才起來了一點點,就驟然癱倒在了病床上,發出了輕微的聲響,也吵醒了母親。  溫母見他醒來,立馬上前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啞聲道:“小槿,你感覺怎麽樣啊?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溫槿眨了眨眼,看見了母親紅腫的雙眼,他想笑一笑,卻怎麽也笑不出聲音來,便隻能拖著嘶啞的嗓子,幹巴巴的安撫道:“媽,我沒事……陳叔叔和陳柯呢?陳柯怎麽樣?那個人……沒傷到他吧?”  溫母立馬紅了眼眶,搖著頭,低聲說:“沒事,他們都沒事。”  但是溫槿也發現了自己身體的不對勁。  於是他看著母親怔了好一會兒,才抿了抿幹澀的唇,猶豫著問:“媽,我怎麽了?”  他看到母親轉過了身,擦去了奪眶而出的眼淚。  溫槿咬了咬牙,扯著嘴角,輕輕用手扯了扯母親的衣角,輕聲道:“媽媽,你別哭……我沒事的,我一點也不痛。”  最壞的結果無非也就是殘廢。  他故作不在意,卻也明白,這一次,自己是真的要與什麽失之交臂了。  溫槿也是後來才知道,自己是腰椎爆裂性骨折,還導致了腰椎骨折移位。好在是不完全神經損傷,進行手術後再進行康複訓練和藥物治療就還有恢複的希望。但很有可能造成後遺症。  這對已經設想了無數種壞結果的溫槿來說已經是一個很好的能在接受範圍內的結果了。  他有一段時間不能下床行走,衣食住行都需要人幫忙,麻藥不能經常打,到了夜晚那傷口處便會痛的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母親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很敏感,經常一邊安撫痛的神誌不清的溫槿,一邊流眼淚。  而陳柯那小子這次之後對溫槿的態度也不是好了一星半點,先是和小時候做錯事了似的哭唧唧的和他道謝,後來堅持向學校請了假,每天就為了溫槿跑上跑下,溫槿想吃什麽就給他買什麽,還親自喂給他吃。  母親和陳寅都沒攔他,有一次溫槿還聽到陳寅在病房外和陳柯說:“有些事你自己心裏得有數。還有,他是你哥。”  溫槿聽後沉默了許久,卻又忍不住在之後愧疚。  如果不是因為他,那個男人又怎麽會想到去報複他?到底是溫槿拖累了他。  溫槿也並不想給陳柯一種「我的命是他救的」的感覺。於是在之後也悄悄和他說過:“你別有心理壓力,是因為我你才差點受傷的,該抱歉的是我才對。再說了我是你哥,我保護你不也是應該的事麽?傻小子以後別再針對我了就行。”  溫槿隻想做他的哥哥。但是身為兄長的他,好像陪著他生活了十幾年,也隻為他做過這麽一件事,還是因他而起。  所以這怎麽能算「恩情」呢。  陳柯當時沉默了會兒,良久才紅著眼說:“哥,謝謝你。”  那大概是十幾年以來陳柯第一次這麽真心實意的喊他。  那之後江家人也來看過他,江信這小子還紅了眼,聲稱要把那個王八蛋碎屍萬段,江妍則一開始哭得不行,每天都要來醫院給他送江母燉的湯。  連沈鋅都來看過一次,雖然不知道溫!槿發生了什麽。但看著他這副模樣也是嚇得夠嗆,買了點兒水果陪他聊了會兒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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