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合驛乃是水驛,本就處在張家灣繁華地段,一眾人在一名驛員的帶領下來到距離驛站不遠的一家名為‘田老七店’的客棧停下,那驛員口齒伶俐的道:“三位大人,這田老七店清潔整齊,三個大四合院,草料飯食一應俱全,前麵是酒樓,左邊不遠還有春樓,十分方便。”


    見來了二十來號人,客棧的夥計掌櫃早已迎了出來,一見那吏員,便知是驛站轉過來的,當下便接著道:“客官人多,完全可以獨占一院,既安全又清淨,看看,一色的清堂瓦房,比起驛站強上數倍。”


    聽的可以獨占一院,楊獻可點了點頭,道:“行,就這裏了。”當下一眾人便在夥計的帶領下進了院子,分房、飯食等瑣事自有下人安排吩咐,胡萬裏倒也不用操心,稍事洗漱,孫光輝、楊獻可兩人便將其拉到前麵的酒樓。


    楊獻可點了菜,又吩咐夥計用食盒給正房送一份,胡萬裏知道他這是給秋蝶送的,不由暗忖這楊獻可心細,呷了口茶,他才道:“聽道宗說,京城和州縣各官的丁憂、起複、給由、升轉、改調、到任皆不供應飯食,此處驛站何以連飯食亦全數包下?”


    “那是《給驛條例》的規定。”孫光輝不以為意的道:“如今風氣已經大變,但凡似咱們這等安安份份的吃住完了走人,不節外生枝的官員,已是堪稱楷模了,驛站驛丞乃是不入流的小官,往來官員誰個不是抬抬腳麵也比他們人高?他們既惹不起,也得罪不起。


    驛站驛丞升遷的機會少,而天下州縣官員卻是三年一換,哪個官員不是同年同門同鄉一大堆,要整治小小一個驛丞,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再說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又不花他們自家的銀子,那些個驛丞誰願意為些許小事平白得罪過往官員?好吃好喝的供著,小心謹慎的侍候好,太太平平送出境,他們就該燒高香了。


    就說今兒這事,咱們是好說話,遇上一些官員不定借機生出什麽事端來,至少亦要乘機勒索一番,咱們若是非要住驛站,這驛丞少不得要按品秩高低排位,然後說好話讓他們騰房間挪地方,折騰的驛站上下不安尚是小事,不定還要遭受毆打辱罵。”


    聽的這話,胡萬裏不由笑道:“如此看來,驛丞這官兒還真是做的辛苦。”


    “那是當然,驛丞這官兒可謂是人見人欺,乃是天底下最苦最賤的官員,不少遭貶斥的官員就是罰來做驛丞。”楊獻可接著話頭道:“遇上咱們這樣的,不過是多費點食宿銀,遇上那貪婪的,索取無度,敲詐勒索的那才叫是苦不堪言。”


    見提到這話頭,胡萬裏順勢說道:“聽聞有不少敲詐勒索驛站驛員的,我還真是琢磨不透,這驛站驛員能夠盤剝出多少銀錢來?這豈非是螞蟻骨裏熬脂油,臭蟲身上刮漆粉?”


    “這比喻新鮮。”孫光輝微微一笑,道:“長青別小瞧了驛站,那些個官員亦非是胡亂勒索,皆是選繁華富庶之地的驛站下手,一頓飯就能敲上百來兩銀子,沿途下來,這可不是小數,至於敲詐驛員的,多是親隨,他們可不會嫌少。”


    說著話,夥計已將酒菜布了上來,楊獻可笑道:“出門在外,不敢盡興,咱們將就吃點。”


    一天下來,真可謂是舟車勞頓,胡萬裏三人亦是餓了,當下便大快朵頤,待的酒足飯飽,胡萬裏才接著先前的話頭道:“驛丞升遷既難,又如此低下,為何還有人願意做這不入流的官兒?”


    孫光輝呷了口茶,才笑道:“驛丞雖然地位卑下,又苦又累,但卻是個肥缺。”


    肥缺?胡萬裏不由一愣,驛丞居然是個肥缺?見的胡萬裏一臉不解的神情,孫光輝微笑著道:“驛站歸兵部主管,每年皆是額定的經費劃撥,不過,這點子費用根本無法滿足驛站的龐大開支,不足部分則由地方州縣補足。


    州縣也沒餘糧,如何補?自然是從百姓身上征收,驛站的開支越大,驛丞借機中飽私囊的數額自然也就越大,因此過往官員越多,驛丞的收入也就越高,有驛丞曲意逢迎,過往官員的胃口也就越來越大,風氣亦越來越壞。”


    “驛站開支如此浩大,州縣官員如何肯依?”胡萬裏疑惑的問道。


    “州縣官員自然亦是從中受益。”楊獻可微笑著道:“給上官的節敬,皆從此中來。”


    聽的這一句,胡萬裏不由啞然失笑,鬧了半天,根子竟在這裏,當下他便不再問,話題一轉,道:“咱們沿途南下,從驛站能否探聽到恩師的行程?若是錯過了,未免不美。”


    “長青放心。”孫光輝篤定的道:“恩師乃是次輔,一應船隻夫役食宿皆有人打前站,以讓驛站預為安排,沿途隻須留意打聽,斷不會擦肩而過,即便是有所疏漏,在運河上相遇,恩師的坐船亦能一眼辨認出來。”


    一路無話,胡萬裏一行一路南下,不論是打尖還是留宿,皆向驛站細細打探張璁的行蹤,一直到了德州的安德水驛,總算是聽聞了張璁的消息,不是從驛站,而是從安德驛的同年口中聽說的。


    自張璁迴閣的消息傳開之後,一眾同年對胡萬裏的態度亦隨之改變,一路之上皆有同年不斷的宴請,胡萬裏也不計較,有宴必赴,一眾同年見他如此毫不介懷,對他皆是頗有好感,三人在安德驛碼頭一靠岸,便早有等候的同年將他們拉了去赴宴。


    席間聞知張璁明日宿安德驛,胡萬裏不由暗鬆了口氣,迴驛站證實了消息確鑿之後,一行三人便在安德驛停駐了一日,另有七八個同年亦想乘機拜訪恩師,皆一同留了下來。


    次日下午,胡萬裏及一眾同年便守候在安德驛碼頭,碼頭上不僅是他們,還有德州府以及停留在安德驛的一眾官員,一直等到黃昏,張璁的座船才緩緩進入眾人視線,“來了,來了。”眾人輕聲的提醒著,碼頭上一眾衙役兵丁登時就開始忙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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