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頓時詫異地打量他:“你是她的哥哥,你會不知道她為什麽動手術?她腹部長了個那麽大的惡性腫瘤,你們到現在才來,腫瘤引發經期血崩,血都快從她身上流幹了!雖然手術後暫時保住了子宮,但她今後不大可能會懷上了,除非出現奇蹟,你們家屬得有心理準備。”


    “什……什麽意思啊,醫生?”樊疏桐身子搖搖晃晃,似乎沒聽明白,“她長腫瘤跟她生不生孩子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她刮過毛毛,腫瘤很有可能是當時流產沒有處理幹淨而形成的,這種情況不是沒有過……”


    樊疏桐結結巴巴:“你說什麽,刮……刮毛毛?”


    “可不是!按理她這麽年輕不應該得這種病的,雖然不是直接原因,但不排除這種可能,現在的年輕人太不自愛了,動不動就刮,到年紀大了想要的時候就沒了。”醫生喋喋不休,全然不顧樊疏桐灰白的臉,“雖然腫瘤切除暫時可以保住子宮,但是創傷麵太大,明說吧,她沒有生育能力了。”說著嘆口氣,搖著頭說,“她肯定是在那些黑診所裏刮的,又沒刮幹淨,才搞成今天這個樣子……”


    “多久了?”樊疏桐走到女醫生麵前,驀地站住,樣子很駭人,嚇得女醫生本能地倒退幾步,“我問她颳了多久了,你沒聽到嗎?”


    樊疏桐的聲音不高,卻透著可怖的殺氣。


    女醫生警惕地看著他,撇撇嘴:“起……起碼也有三四年了。”說完轉身就進了監護室,“哐當”一聲帶上門。


    樊疏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失了靈魂的空殼,目光呆滯。寇海見狀搭住他的肩膀,試圖安慰他,可他甩開寇海的手,突然就朝牆上撞去。“咚咚”連著幾聲悶響,他的額頭頓時紫紅一片。


    “士林——”


    四年前。


    朝夕發現自己兩個月沒來例假時,陷入極大的恐慌,雖然從前沒有這方麵的經驗的,但她到底學過生理衛生常識,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不僅例假沒有來,她還經常嘔吐,反酸,人也憔悴得不像樣子,她剛開始還安慰自己是得了胃病,因為長期飲食沒有規律,她的胃一直不好,經常自己買胃藥吃。可是這次她怎麽吃藥都不管用了,她想拖,看能不能拖得過去,結果又拖了一個多月,她發現腹部已經微微隆起,這時候她知道拖不過去了,隻得硬著頭皮在一家黑糊糊的巷子裏找了家診所。


    那個診所的廣告是她在學校門口的電線桿上看到的,那種廣告隨處可見,車站、圍牆上到處貼著是,有辦黑證的,有找保姆的,有清理下水道的,有賣壯陽藥的,當然也有“主治淋病、梅毒”或者“早孕檢測,無痛人流”之類醫療廣告。朝夕就是按著廣告上提供的電話和地址找到那家診所的,非常狹小,總共就二三十平米,被一張木板一分為二,外麵是看診的,裏麵做檢查,看診的醫生是個一臉橫肉的中年婦女,穿了件髒兮兮的白大褂,一看朝夕畏畏縮縮的樣子就明白了幾分。


    “幾個月沒來了?”醫生態度還算和藹,並沒有問東問西,可能是見怪不怪了,但她臉上難掩鄙夷的神色,一邊問相關的情況,一邊按朝夕的肚子,幹幹脆脆一句話,“都快四個月了,不能吃藥了,隻能刮。”


    接著朝夕被帶到裏間做檢查。


    就在她在窄窄的小床上躺下的時候,樓上傳來一陣“哎喲”的慘叫聲,她嚇得一下就從床上溜下來。“慌什麽慌,樓上在做手術。”醫生見她的樣子還很不耐煩,“跟你一樣大,也是學生。”


    朝夕這才注意到,在旁邊的角落裏有扇不起眼的小門,門是虛掩著的,有張木梯露出半截,應該是升到樓上去的。稍頃,一個麵色蒼白的女孩子從小門裏走出來,她瞥了眼朝夕,低著頭側身走了出去,顯然不想讓朝夕看清她。朝夕別過臉,淚水嘩啦啦地湧出眼眶,醫生正在給她做檢查,見狀語氣緩和了許多:“沒事,不要半個小時就能解決問題,不會影響生育。”


    三天後,朝夕被醫生帶到樓上做了手術。果然是沒超過半個小時,但卻給她帶來毀滅性的災難,因為就在她手術後的當天晚上,一中的老師將全校的女生都集中到一間大教室做檢查,起因是他們學校女廁所的化糞池裏居然發現了一個剛出生的女嬰,早上被掏糞工人發現的。校長勃然大怒,隨即召開緊急會議,一中一直以校風嚴謹著稱,這件事如果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朝夕當即意識到她的死期到了!她祈禱在她的前麵發現生下女嬰的學生,這樣就不用檢查她了。她有這麽幸運嗎?


    一晃四年過去了,朝夕經常夢到那樣的場景,她被人五花大綁地押上台,台下黑壓壓的人都沖她吐口水扔雞蛋,用最不堪入耳的話辱罵她,詛咒她……雖然事實上沒有這麽嚴重,一中最終以秘密處理的方式跟朝夕談了話,隨即就放了她,對外聲稱是外麵的人混進學校生下的孩子,為的是保住一中的名聲。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朝夕從此在學校沒有了好日子過,從老師到學生無不和她疏遠距離,她成了學校最不歡迎的人,原本她獲得了保送進大學的資格,隨即也被取消。


    這些統統都還不算,包括手術給身體帶來的創傷,比起她精神上受到的折磨,真的不算什麽。因為長得漂亮,學校一直有男生明的暗的追求她,這件事後,竟然有無恥的男生明目張膽地要她開價。“說個價嘛,多少錢都不是問題。”“你又不是沒做過,跩個屁啊,連孩子都生了。”“喲,還裝清高呢,你以為還是黃花閨女,你跟外麵那些小姐沒區別!”“五十塊做不做?要不一百塊?”諸如此類的話她聽得太多了,從最初的羞辱難過到後來慢慢變得麻木,沒有人知道她的靈魂經歷了怎樣的撕裂,她之所以這麽恨樊疏桐,很大程度上就是源於此,而這一切又都是她自找的。如果她不把自己賣給樊疏桐,以達到報復他的目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嗎?這都是她應得的報應,她打落牙齒往肚裏吞,隻能認了。


    然而,時至今日,朝夕忽然意識到,她真正的報應還在後麵,連波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報應,因為就在她迴聿市的第二天,連波失蹤了!


    那天中午他們還在一起吃了飯,朝夕有午休的習慣,連波安頓她睡下,說報社有事叫他過去,隨即就出了門。朝夕當了真,很安心地睡了一覺,待醒來時發現已是下午三點多。連波說了晚飯前迴來的,可是她一直等到傍晚還不見連波迴來,她打連波的傳唿,一連打了好幾個,始終沒有迴話。這時候她的心開始突突地跳,滿屋子亂轉,轉到書房時在書桌上發現了連波留給她的一張便箋,以及一個文件袋。拆開文件袋,裏麵是一份翻譯過來的病歷,是樊疏桐的,還有一份文件是鄧鈞也就是她生父的檔案。朝夕不明所以,又仔細看便箋,可是隻有寥寥數語:


    朝夕,對不起,這是我們必須麵對的事實。是我錯了,我該承擔一切。不求你原諒,隻求你好好生活。就當我已經死了吧,對“死者”最好的禮物就是忘記,你忘了我吧,就當從來不曾認識我。早晚,你會明白這一切的。連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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