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從床上坐起,環顧四周,陽光那麽清晰,窗外還有清脆的鳥鳴,她還是有些迴不過神。於是赤足下床,發現自己穿了件白色的繡花長睡裙,袖口和裙擺是她喜歡的荷葉邊,她拉拉睡裙,又摸摸自己的頭髮,這才覺得不是夢了。


    房子裏隱約有人說話。


    朝夕遲疑著走到門邊,伸手扭動門把手,然後把腦袋伸出門外,熟悉的走廊木地板被擦得光亮可鑑,這是二樓。她的目光繼續搜尋,樓梯下麵,背對著她站著一個年輕人,穿著白襯衣,身姿挺拔,正在跟珍姨說著什麽。珍姨不停地點頭,轉身進廚房,一轉身就看到赤足站在二樓臥室邊的朝夕:“哎喲,朝夕醒了!”珍姨驚喜地叫了起來。


    連波一怔,一扭頭也看到了滿臉懵懂的朝夕,笑容如清晨的陽光在他臉上蔓延開來:“朝夕,你醒了?”他驚喜異常,疾步上樓來,“睡得好嗎?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先洗個臉?”


    朝夕看著一步步走近她的連波,下意識地倒退幾步。她盯著他,似熟悉,又似陌生,四年的光陰她努力去淡忘他,拚命把他的影子在腦海裏揉碎,揉碎,可往往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又情不自禁地把碎了的影子一點點地拚湊起來。結果他的樣子在她碎了又拚,拚了又碎的痛苦迴憶裏越來越不成形,就如此刻的他,脫了那身綠軍裝,留起了邊分頭,她居然一點都認不出他了。


    “朝夕,不認得我嗎?”連波已經站到了她的跟前。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渾厚的聲音,聽上去讓人著迷。隻是他的臉偏瘦,顯得格外深沉,有一種很安然的光芒,靜靜地從他的眼睛裏流淌出來。


    “怎麽會不認得呢,這麽久沒見麵怕是生分些了吧。”樓下的珍姨聽到了,笑眯眯地抬起頭說,“朝夕,你先洗把臉,我這就去給你準備早餐,你爸爸中午會迴來跟你一起吃飯,晚上蔻政委他們一家都會來,給你接風洗塵。”


    說完喜滋滋地往廚房去了。


    連波上下打量個頭齊他肩膀的朝夕,眼中難掩激動:“朝夕,你長大了,變成大姑娘了,真好看……”


    朝夕垂下眼簾,一聲不吭地退進房間關上了門。


    連波像是當頭挨了一記悶棍:“朝夕……”


    陣陣無法化解的哀痛,在連波的心裏瀰漫著,他看到了他和她之間那巨大的鴻溝。他以為她肯迴來就放下了過去,但冷冰冰的現實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從她漠然的眼神裏他可以看到,那些從前的障礙依然存在,什麽都沒有改變……也許還需要時間吧,她畢竟離開了四年,四年裏她一定經歷了很多同齡孩子不曾經歷的苦痛,她眼中的冷漠隻是暫時的,她失去愛和溫暖太久,她需要時間慢慢迴暖。連波看著那張門,隻能這麽安慰自己。


    這時樓下的電話響了。連波跟房間裏的朝夕說:“朝夕,趕緊出來洗臉,珍姨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點心哦。”


    說完急急忙忙地下樓接電話。


    “她迴來了?”電話那邊是樊疏桐懶懶的聲音。


    連波“嗯了聲,問:“哥,你還在深圳啊,什麽時候迴來一趟,看看朝夕吧。”


    樊疏桐答非所問:“她……怎麽樣?”


    連波搖頭:“不大說話,從在火車站接到她到現在,我沒聽她說過一句話。”說著他抬頭看了看朝夕緊閉的房門,越來越擔心朝夕會不會重新融入這個家庭,“哥,我感覺她還恨著我們……”


    “恨就恨吧,你還指望她對咱家感激不盡?”


    “話不能這麽說,哥。”


    “秀才啊,你書讀傻了,她跟她媽一樣骨子裏就是帶刺的,你沒事最好別招惹她,小心她紮得你血淋淋。”


    “哥,我不喜歡你這麽說朝夕!”


    “我也不喜歡看你這麽傻不拉唧,還當她是小孩子呢,她是已經長全了牙齒的豹子,留神點,別被她咬死了還當是在撓癢癢……”


    連波“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一抬頭,正好看見朝夕站在樓梯口,仍然穿著睡袍,長發零亂地披散在胸前,弧線優美的劉海下是一張眉目如畫的清水臉。他趕緊露出和善的笑容,正要說什麽,朝夕看了他兩秒,轉身就朝漱洗室走去。


    連波張著嘴站在電話機旁,好半天沒迴過神來。


    “士林,怎麽不開了?”


    黑皮看著發愣的樊疏桐不明其意。


    自從早上樊疏桐跟連波打完電話,臉上的表情就很恍惚。心事重重地開車出來,他一直悶不作聲。車子開到福田的時候,他更加心煩意亂了,將車子打了個彎,繞到街道拐角處,扭頭跟黑皮說:“你先在這下車,自己打車去公司吧,我有點不舒服,在這歇息會,馬上就來。”


    “怎麽了,跟連波又慪氣了?”


    “沒你的事,下去。”樊疏桐仿佛夢囈,可板著臉的樣子卻很駭人。


    好在從小玩到大,黑皮知道他的底子,也沒有往心裏去。而且他早上多少也聽到了樊疏桐講電話,心下什麽都明白,很自覺地下了車:“兄弟,我勸你一句,過去的事別老擱心上,添堵。”


    “滾!”


    “好,好,我滾。”


    黑皮連連舉起手,活怕這魔王。


    小時候當魔王就算了,長大了依然不改這德行,可是還真別說,這世道還就服他這樣的人,這麽多發小,還就這小子混出了頭。一個人在深圳混得風生水起的,住別墅,開大奔,讓黑皮和細毛一幫兄弟眼饞得不行。這不,上個月黑皮辭了內地的差事就來投靠樊疏桐了,鐵了心要跟這小子混。樊疏桐也沒說不肯,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但並沒有讓他做什麽實質性的事情,昨晚黑皮終於忍不住找他要活幹,樊疏桐反問一句,“你自己說,你能幹好什麽?你能幹什麽,我就讓你去幹。”一句話問得黑皮啞口無言,在g市他和細毛都是成天吃喝玩樂的主,手無一技之長,到了深圳還真不知道能幹啥。於是就要樊疏桐帶他去公司看看,能不能幹點啥他看看心裏就有個底了,樊疏桐就同意了,準備上午帶他一起去公司上班。結果早上樊疏桐突然想起什麽,給連波打了個電話,沒打電話前還好好的,電話一打完情緒就變了,一路都繃著臉,黑皮好心勸他幾句,反碰了一鼻子灰。


    看著黑皮打了車消失在車流中,樊疏桐像是終於卸下了包袱似的,將頭伏在方向盤上,又陷入了那樣的無聲無息。


    (4)


    一年前。


    樊疏桐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後,終於踏上去y市的旅程。朝夕在y市下麵的一個縣城中學讀書,他在她學校門口徘徊了很久,終於在一天放學時攔住了正準備去打零工的朝夕。可以想像朝夕的生活境況有多麽糟糕,白天上課,晚上則到學校附近的夜市攤上端盤子賺點小錢,夜市收攤得很晚,經常淩晨三四點了朝夕才拖著疲憊的腳步迴出租屋。她可能沒錢交住宿費,住不起學校宿舍。她的出租屋嚴格來說算不上是屋,其實就是一排搭在低窪處的窩棚,棚裏住著的都是些拾破爛擺地攤或者是無家可歸的人,朝夕住的那間屋子僅夠放得下一張小桌和一張紅磚搭起來的木板床,如果那還算是床的話。生火做飯得到外麵的屋簷下,而生火的煤球竟然是朝夕自己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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