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惦念那個孩子。哦,她還隻是個孩子,從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是個孩子……可是,在他心底某個地方隱約覺得,他和這個“孩子”有著非同尋常的牽連,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妹妹”,是他的親人,好像還有別的什麽,一直在隱隱地牽扯著他的心。


    兩年前,因為太過想念,連波借著到h省出差的機會,輾轉千裏去y市看望朝夕,當然,也是父親託付他去看看那母女倆的。那個叫上坡鎮的地方真是很偏僻,他在路上整整顛簸了一天才到達目的地。下了長途客車,整個人灰頭土臉的,他一路問到朝夕家,卻見一個破敗的院子大門緊閉,鄰居說他們一家去縣城給陸蓁看病去了。陸蓁發病得厲害,怕是快不行了。


    當時已經黃昏,連波坐到門檻上,仰靠著破舊的木門無限悲涼。門口有株老榕樹,一隻烏鴉棲在樹梢,更添了幾分悽惶。因為他一身城裏人裝扮,引來好奇的鄰裏駐足觀望,有幾個年紀大的老人問他話:“哪來的,找老陸家作甚?”


    連波說明緣由,反過來問老鄉:“老伯,陸阿姨他們什麽時候迴來?”


    “今兒怕是迴不來嘍,昨兒夜裏才抬去縣城,咳血……”


    “朝夕呢?”


    “在縣城中學讀寄宿哩。”


    ……


    鎮上的鄉親很淳樸,見天黑了連波沒落腳的地方,鄰裏們紛紛招唿連波到他們家歇息,第二天了可以再去縣城。連波住在了朝夕家隔壁,那家人姓楊,說跟朝夕家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連波潛意識裏想通過他們了解更多關於朝夕母女的事情,特別是朝夕的事情。老楊家有個女兒小恩,跟朝夕差不多年紀,吃飯的時候就不停地偷偷瞄連波,吃完飯又主動為他收拾房間,打洗腳水。聊起來才知道,小恩跟朝夕原本都在鎮上的中學讀書,但朝夕比她功課好,高中的時候考到縣城的重點中學去了,讀的是寄宿,除了偶爾迴來看母親,很少迴鎮上。


    朝夕的母親,也就是陸蓁,情況很不好,不僅瘋瘋癲癲,還患上了結核病,用鄉下的話說,就是癆病。經常咳血。


    “估計拖不了多久了。”小恩說。


    當時連波坐在堂屋裏跟小恩說話,小恩她爸老楊嘆著氣說:“老陸家的境況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老陸前年過身後,朝夕她舅的負擔很重,自己有三個娃要養活,要讀書,再加上朝夕娘兒倆……”


    “朝夕在縣城給人做工呢,自己賺生活費。”小恩插了句。


    “做工?做什麽工?”連波疼得心都揪一塊了,他不能想像奶聲奶氣的小朝夕怎麽去做工,她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洋娃娃,怎麽能做工?幾年不見,連波對朝夕的印象一直還是那個嬌滴滴的小女孩。


    小恩正要說什麽,被老楊用眼色製止了,估計是怕連波聽了心裏不好受。連波也沒有追問,至此陷入沉默。


    晚上,他根本無法入睡,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徘徊,看著一牆之隔的朝夕家,大門仍是緊閉,明明如此接近,卻感覺那麽遙遠。她的生活,已超出了他的想像。十幾歲就在外麵做工,該吃多少苦啊……


    第二天,他一早就上路返迴縣城。按照小恩提供的路線找到縣城一中,可是跟朝夕同班的女生說,朝夕在醫院裏照看她媽媽。連波趕緊又去醫院找,錯過了,他趕到醫院的時候,陸蓁剛剛被家人抬走,朝夕也不知去向。如果不是有公務在身,他會繼續找,可是沒辦法,他必須在當天趕迴g市。他又急匆匆地返迴學校,留了個信封給朝夕的同桌,裏麵有些錢,還有他特意給朝夕精心製作的紫藤蘿花標本。


    他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g市那個開滿紫藤蘿花的大院。


    但他記得她,一切的一切,都記得。


    迴g市後,他熱切地期待著朝夕能給他寫信,因為他給她留了地址和電話。可是一年過去,他沒有等到她的隻言片語。開始他每個月都給她寄錢,但是每次都被退迴來,沒有任何解釋,就是拒絕接受他的幫助。他本來想再去看看她,但憑直覺他知道她並不樂意見他,她的沉默就是迴答。他很清楚,她還在恨樊家,恨樊家的每個人!


    也因此,連波對樊疏桐始終沒法消除芥蒂,樊疏桐自己當然也知道,於是才遠走他鄉,數年杳無音信。不久陸蓁病逝的噩耗傳到g市,樊世榮因心肌梗塞被緊急送往276醫院,醫生連下了幾次病危通知單,連波正急得不知所措時,樊疏桐不知道從哪兒得到消息,竟然趕了迴來。


    當時連波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見到樊疏桐,差點沒認出他來,隻見樊疏桐一身筆挺的西裝,外麵套了件深藍色的長風衣,脖子上還搭了條白色圍脖,頭髮亦是一絲不亂,溫文爾雅的樣子跟過去那個衣著誇張留著長發的混球小子簡直判若兩人。他高大了,成熟了,見到連波莞爾一笑:“秀才,你還是老樣子啊。”


    連波疑心自己看錯,隻覺這人打扮好生眼熟,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上海灘》裏的許文強嘛,自從那部電視劇在內地播出後,好幾年都流行這個,滿大街都是長風衣白圍脖,女孩子則放棄了時髦的波浪卷,學馮程程盤起了辮子。樊疏桐唯一不同的是,手裏拎了個小巧的黑色皮箱,後來連波才知道那是密碼箱。


    “哥,是……是你嗎?”連波顫動著嘴唇,又驚又喜。


    說話間樊疏桐已經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頗有大哥派頭:“我還活著,你很意外吧。”


    (3)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噢……你何時跟我走……”


    自從崔健那嘶啞的嗓音唱遍大江南北,人們開始發現,這個世界變了,買東西不再需要憑票了,糧票、布票、肉票都逐漸被收進了人們的抽屜或者箱子底。那時候很流行“下海”這個詞,國有企業不再那麽吃香了,很多膽子大的都砸了鐵飯碗,跑去廣州深圳這樣的南方城市淘金。這些人不少都發了,於是衣錦還鄉,仿佛一夜之間,酒樓賓館夜總會隨處可見脖子上掛著粗金鍊的暴發戶,經過了漫長歲月的窮困,他們終於在政策的號召下先富起來,雖然是少數人,但足夠刺激大多數窮人的眼球。人們經常聽到這樣的傳聞,某個大款在某酒店跟人拚酒時,把幾千上萬一瓶的xo、人頭馬當二鍋頭灌,喝不完就砸,誰砸得多就證明誰有錢……


    當然,傳聞隻是傳聞,普通老百姓還是照常過著自己的小日子,雖說物價飛漲,不過人們的業餘文化生活也比以前豐富多了,除了電影,時髦的小青年那時候很熱衷唱卡拉ok跳迪斯科,歌廳舞廳比比皆是,上個廁所都能聽到對麵馬路的歌廳裏傳出歌聲。那時候楊鈺瑩很紅,滿大街都是她甜得發膩的歌,內地終於也有了自己的流行歌手,當然港台那邊還是最搶風頭,屁大的孩子都知道“四大天王”,很多中學女生喜歡哼孟庭葦的歌,男生們則喜歡模仿王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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