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朝夕說:“朝夕,把這張畫送給我吧。”


    “好呀,我送給你!”朝夕慡快地答應了,還很認真地在畫上寫上自己的名字,正寫著,陸蓁出來了,一眼就看到朝夕坐在樊疏桐的膝上,勃然大怒:“朝夕,你幹什麽——”


    樊疏桐都被嚇了一跳。


    朝夕也嚇住了,本能地溜了下來。


    陸蓁幾步奔過來,一把拽過朝夕就往屋裏拖:“叫你不要到外麵吹風,你怎麽這麽不聽話!”說著拿眼光狠狠地瞪樊疏桐,嫌惡得好像他身上有瘟疫,又衝著屋內大叫,“阿珍啊,你死哪兒去了,叫你看著朝夕,你聾了呀!”


    阿珍繫著圍裙急急忙忙從屋內跑出來。


    陸蓁劈頭蓋臉一頓罵,看似是罵阿珍,其實是在罵樊疏桐,因為樊疏桐分明聽到陸蓁那句“流氓”。


    她罵他流氓!


    樊疏桐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直直地看著陸蓁拖著朝夕進屋,他竟然微微笑了下,心下倒釋然了,一丁點的負罪感都沒有了。陸蓁見他笑,嘴裏低聲又罵了句什麽,那眼皮翻得,讓原本姣好的麵容近似扭曲。


    陸蓁完全不知道,樊疏桐那笑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如果人都有先知先覺,這世上一定少了很多悲劇吧。


    當天下午,朝夕就失蹤了。


    開始都以為朝夕肯定貓哪兒玩去了,不會跑遠,至少不會跑出大院。直到天色漸黑,阿珍和陸蓁尋了幾個小時沒有尋見朝夕這才慌了,樊世榮下班迴來得知朝夕不見了大發雷霆,警衛隊四處詢問,獲知一條重要線索,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樊疏桐曾領著朝夕出了軍部大院,出去後就沒有再迴來。


    陸蓁當即癱了,腦子裏馬上閃現樊疏桐的笑。


    樊世榮也意識到情況不妙,連忙召集人出去找。一直找到深夜,連寇振洲都幫忙出動了警衛,還是沒有朝夕的下落。


    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樊疏桐晃悠悠地從外麵迴來了。樊世榮找他要人,他倒兩手一攤:“你把我關起來吧,朝夕被我送她爹那兒去了,她應該迴到她親爹的身邊。”說著還指著樊世榮的鼻子,“你——不是她爹!”


    樊世榮一巴掌甩過去。


    樊疏桐踉蹌幾步,差點跌倒,一摸嘴角,都出血了。他一點也不怒,嘴角向上一揚,笑得很邪氣:“這都是你該得的!”說這話時他的眼睛是看著陸蓁的,補充一句,“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你明白嗎?”


    陸蓁瑟瑟發抖,號啕大哭起來:“朝夕——”


    (1)


    人生的很多事就是這樣,一念之差的代價往往是萬劫不復。那時候的樊疏桐還不能理解什麽是萬劫不復,他不會想到,年少輕狂犯下的錯也許會讓他用一生來懺悔,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在深淵了。


    而帶著朝夕準備離開的鄧鈞突然被大批武警包圍時,他也沒有意識到他犯了個愚蠢的錯誤,首長的女兒豈是說帶走就能帶走的?不過鄧鈞被抓到的時候,並沒有反抗,隻是惶恐地跟武警說:“我是她爹,我是她親爹……”反反覆覆,他隻有這一句話。


    至於他是怎麽被抓到的,朝夕跟親爹之間發生了什麽,至今無人知曉。人們隻知道,朝夕被帶迴來後,整個人都變了,不哭也不鬧,安靜得駭人。原本個性很活潑,現在一下子成了啞巴,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她沒有說過一句話。而且她看任何人都是充滿懷疑的眼光,除了連波。


    那個時候的朝夕已經十歲多了,有點懂事了,盡管長大後她也知道鄧鈞是她的親爹,但是就當時來說,她完全無法接受被一個陌生人帶走,而且還是被自己最親愛的哥哥哄騙著丟給那個陌生人的。她覺得自己被遺棄了。


    從此,她看樊疏桐時,目光總是森冷如冰淩,直刺到人的心底。樊疏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朝夕的目光。很多年後,都怕。


    至於鄧鈞,被抓到後關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移交給地方公安,本來是要以拐騙兒童罪被起訴的,但陸蓁求情,希望樊世榮給他一條生路,她答應樊世榮,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這個人。到底是朝夕的生父,何況年少時還有過那麽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陸蓁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樊世榮倒沒有為難鄧鈞,給地方打了個電話,鄧鈞就被放了。但是他警告鄧鈞,永遠不準再接近朝夕,否則就地陣法。當然這是嚇唬的話,他縱然是司令,也不可能無端要人的命。但是鄧鈞最終還是丟了命,不是樊世榮要他的命,是他運氣不好,在被派往新疆執行勘探任務的時候,車子翻入峽穀,粉身碎骨。


    消息傳到陸蓁耳朵裏的時候,她開始並沒有往深處想,隻是難過,非常難過,抱著朝夕流淚。但是樊疏桐可不這麽認為,他笑著跟陸蓁說:“你又造孽了,這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你不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當時樊世榮沒有在家,陸蓁懵懵懂懂地問:“你,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還用我說嗎?”樊疏桐笑起來的樣子跟魔鬼無異,“老頭子一向疼你,眼睛裏容不得沙,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可以動槍呢,你說鄧鈞是意外嗎?”


    陸蓁的臉霎時慘白,連連擺頭:“不,不可能的,是車子翻下山穀……”


    樊疏桐肩一聳:“你這麽認為也可以的,畢竟心裏會好受些,隻是朝夕長大後肯定不會原諒你,你信不信?”


    “不,是……是意外……”陸蓁堅持,渾身篩糠似的抖。


    樊疏桐懶得理她,徑直上樓去了,有意無意地丟下一句:“伴君如伴虎啊,早晚我們都是屍骨無存。”


    說完還哼起來了小曲。


    他剛關上臥室的門,樓下客廳就傳來陸蓁的尖叫:“不——”


    當晚陸蓁就跟樊世榮大吵,無論樊世榮怎麽解釋,陸蓁就是認定是他派人做了手腳,否則鄧鈞不會這麽平白無故地就死了。就算是意外,如果樊世榮不派他去新疆,他好好待在城市裏,又怎麽會翻山穀裏去。這個“意外”無論如何讓陸蓁無法接受,雖然那段感情已經過去,但他是朝夕的親爹啊,她以後怎麽跟朝夕交代,最痛苦的是,她怎麽跟自己的良心交代?


    一連數天,陸蓁茶飯不思,每天除了哭,就是在房子裏大喊大叫。隻要不看到樊世榮,一看到就沖他砸東西。


    連朝夕她都不管了。


    家裏再無往日的寧靜,陸蓁幾次鬧自殺,一家人都被她搞得心驚膽戰。連波剛好迴來休假,聞知事情經過,大罵樊疏桐:“早晚你要遭報應的!”開始樊疏桐還不以為然,直到不久陸蓁出現間歇性精神失控,醫生診斷說是精神病的前兆時,樊疏桐才意識到,他做了什麽。那個時候朝夕也已經有十三歲了,她更清楚,樊疏桐做了什麽。


    樊疏桐每次看到朝夕用那種冰冷的目光凝視他的時候,他心裏一陣陣發虛。他也試著修復兩人的關係,在朝夕十三歲生日的時候,送她一個可愛的絨毛玩具,還是他托人從香港帶來的,內地根本買不到。可是朝夕竟然當著他的麵將那隻玩具往窗戶外扔出去了,扔完後繼續吃蛋糕,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她臉上的沉靜完全超出了她的年齡,自從母親跟個瘋子似的,她愈發的沉默了,臉上已經很少很少出現笑容。連波想盡辦法逗她開心,樊世榮也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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