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疏桐當時就在身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固執地認為母親過早離世都是因為父親讓母親懷孕的緣故,他當時還小,不懂成人的事,他就是認為是父親害死了母親。而那個出生就死了的妹妹,也讓他惱恨至極,這導致他從小就不喜歡女孩,每次家裏有親戚的小孩過來,都被他打哭。院子裏原來也有幾個女孩子,都被他欺負得見他就躲,都當他是個窮兇極惡的惡魔。而他自母親去世後就變得極其暴躁,父親怎麽揍他,都沒辦法把他揍迴正途。想來父親真是狠,拿皮帶抽,每每抽得他滿地打滾,所以他身上長年傷痕累累。結果越抽,樊疏桐跟父親之間的隔膜越深,父子關係緊張得就跟那火藥桶一樣,一觸即發。


    樊疏桐在大院裏也因此落了個外號,“混世魔王”。


    隻要是院裏有什麽狀況發生,大家習慣思維,不是別人幹的,別人沒膽幹這事,除了老樊家的那個小魔王,還能有誰幹這事?即便不是他一個人幹的,肯定也是他領著別的孩子幹的,誰叫他是這院裏的“司令”呢?樊疏桐在一幫孩子裏自稱司令,隻要沒上課,就指揮他手下的兵們在院子裏衝鋒陷陣,捉迷藏,搞破壞,有時候首長們開著會呢,玻璃啪的一下就碎了,搞得大家很緊張,以為是有敵情,結果是彈弓打的。每次樊疏桐被父親揍一次,他就變本加厲地搞破壞,唯恐天下不亂,結果惡性循環,樊疏桐由司令升級為“土匪司令”,無惡不作,人神共憤。最後是無藥可救了,高中都沒畢業,樊世榮就把他發配到部隊裏去,好好治治他的邪氣。


    而在樊疏桐十歲的時候,父親再娶,繼母還帶來一個男孩,比他小兩歲,叫連波。幸虧是個男孩,如果是個女孩,隻怕連波沒活口留下來。好在連波性格溫吞,文質彬彬,長得也細皮嫩肉的,樊疏桐給他取了個外號“唐僧”。都說萬物皆相剋,樊疏桐再怎麽混世,卻偏偏服連波的,就好像大鬧天宮的孫猴子無所不能,偏偏怕唐僧。唐僧有緊箍咒,所以孫悟空才怕他,連波沒有緊箍咒,樊疏桐就是服他。


    樊世榮也很喜歡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因為他聽話,不像他的親兒子樊疏桐那樣,基本上不能算個人。


    “禽獸不如!”這是樊世榮經常罵兒子的話。


    結果樊疏桐反擊:“那也是你生的。”


    樊世榮慪得,他經常跟身邊戰友和親信講,他這輩子如果沒有死在戰場上,早晚會死在這個混帳兒子手上。


    他嘆道:“可能是戰場上殺的人太多,遭報應了。”


    眼不見心不煩,樊世榮把兒子發配到最南邊的某個島上去了,那裏四麵都是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樊世榮說,“他有本事就繼續當魔王去。”三年,他規定樊疏桐三年內不得迴家。在這三年裏,樊疏桐沒有接到父親的一個電話,一封信,哪怕是托人捎的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通通都沒有。就像他已經被遺忘了一樣,沒有人相信他是首長的兒子,有時候戰友們聊天,說到各自父母,樊疏桐剛開始是實話實說,報出他爸的名字,結果引來一片鬧笑:“扯淡,你爸要是樊世榮,會把你發配到這來?”


    連管他的排長連長都不信,他們都隻知道這小子是上頭安排下來,至於上頭是誰,他們想都沒想到樊世榮的身上去,哪怕他們都姓“樊”。而且連長還找樊疏桐談話,教育他做人要誠實,不能太虛榮雲雲。樊疏桐連連點頭,在班會上做檢討,承認自己借了首長的名,保證以後再也不犯這樣的錯誤。他皮笑肉不笑地跟戰友們說:“首長要是生出我這樣的兒子,他還是人嗎?”意思是他如果是禽獸,他老子肯定禽獸不如。順帶再補充一句,“其實我爸早死了,我都不記得他長啥樣了。”


    這些話傳到樊世榮的耳朵裏,氣得大罵:“我也當他死了,我沒這個兒子!”樊疏桐聽不到父親的話,但是他認為父親肯定也當他死了,否則不會三年連個信都沒有,三年來,幸虧有連波的書信,否則他肯定一頭紮進海裏餵魚算了。連波文采極好,又多愁善感,寫的信像散文,事實上連波還真是有出息,沒有仰仗繼父的名聲,憑自己的本事考進了軍校,深得部隊器重。樊疏桐對連波隻字不提樊世榮,但是連波卻在信裏極力安慰他,說父親其實很惦記他,經常跟人打聽他在島上的情況。連波並沒有說謊話,樊世榮的確很關注兒子的一舉一動,每有新情況,都會有人報告給他,所以他雖然三年沒有跟兒子見麵,但是樊疏桐在島上的情況他都了如指掌。


    隻是父子隔閡太深了,即便樊疏桐很感激連波給他寫信,感激他的安慰,但他始終不信父親會“惦記”他。


    “這輩子我以自己有這麽個父親感到恥辱。”他就是這麽跟連波說的。


    (3)


    雪上加霜的是,三年後他風塵僕僕地從中國地圖的最南邊趕迴家,三年囚禁,終於得以釋放,他原本滿心歡喜,唿吸著自由的空氣。非常非常的歡喜。結果一進門氣都沒喘過來,就看到屋子裏冒出個髒小孩,還是一丫頭片子,他本意隻是逗她玩兒,不想竟遭來父親的開槍射殺。


    三年不見,父親以子彈迎接他。


    他被警衛拉走的時候咆哮嘶吼,完全失去了常人的理智,捶胸頓足:“他殺我!他要殺我!他是我父親,他開槍殺我——”


    其實他不知道,樊世榮那一槍是瞄準了的,瞄準的不是他,是欄杆。如果真是想殺他,年輕時號稱神槍手的樊世榮怎麽會打偏,打到欄杆上?而且,為了迎接兒子的到來,他忙活了幾天,布置兒子的房間,給兒子添置衣物,還親自上街給兒子買禮物,樊疏桐抱著朝夕往陽台下作勢要扔時,樊世榮跟妻子陸蓁剛從街上迴來。


    樊世榮從不上街買東西,為了兒子這是第一次。


    不早一秒,不遲一秒,偏偏看見那可怖的一幕。完全是本能的反應,他用槍警示兒子放下朝夕,結果兒子果然放下了,直接從二樓扔到一樓。如果不是露台下的薔薇叢,朝夕恐怕就不是耳鼻流血,隻怕是腦漿迸裂了。


    這世上的很多事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就像是上天精心安排的一齣戲,一招一式,每一句對白,每一滴眼淚,每一次心碎,都是設定好了的,比定時炸彈還準。不差分毫。而樊世榮對兒子的那一槍,無疑就點爆了父親間埋藏已久的“炸彈”,父子親情瞬間湮滅,誰也不認得誰了。


    事情鬧得很大,首長開槍射殺親生兒子,雖然事出有因,但是仍在區裏傳得沸沸揚揚,別人一般不聽前因,隻聽後果,連親生兒子都敢殺,真不是人幹的雲雲。樊世榮一世英名全栽兒子身上了,他也成了禽獸不如。當然,畢竟他是首長,雖然私用彈藥有違軍紀,但他在會上做了深刻檢討,這事也就算了。但是樊疏桐就沒這麽容易“算了”,在關禁閉期間,連波去看他時,他放出話:“最好是他一搶把我給嘣了,否則有我沒他,早晚我會弄死他。”


    連波當時是貼在門外跟他說話,勸他:“爸不是有意的,肯定是被你嚇的,他要真想殺你,還能打欄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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