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掙紮著,她忽然看到了那個一路上照顧她們母女的中山裝男,徑直走向為首的軍官,刷的一下敬了個軍禮:“報告!我已完成任務!”


    “很好,一路上辛苦了。”軍官迴敬他一個敬禮,跟他握手,那樣子就像是紅軍勝利會師。陸蓁覺得如同五雷轟頂一樣,腦中嗡地一響,四周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她整個人就像傻了一樣,隻聽到自己的心髒,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那裏。她忽然就癱了,放棄了掙紮。原來一路上都有人盯著她,從逃出大院她的行蹤就被掌控,可笑她還以為自己終於飛出來了。那人果然是神通廣大,她縱然有三頭六臂,也飛不出他的如來掌心。


    “媽媽,快點!”小朝夕已經上了吉普車,朝陸蓁揮手。她被一個女軍官抱著,手裏都拿著蛋糕吃上了。孩子就是孩子,大人間的事她真是一點都不懂。陸蓁怏怏地跟著上了車,抱過朝夕,淚水奪眶而出:“朝夕……”


    “媽媽,你為什麽哭?”朝夕嘴裏塞滿蛋糕,很好奇。


    陸蓁恨得直拿頭撞車窗:“媽媽想死。”


    旁邊的女軍官嚇壞了,連忙護住她:“夫人,您別這樣……”這可是上級交代過的,首長夫人如果少根汗毛,她們就交不了差。


    車子緩緩開出了火車站廣場。


    那個中山裝男還有另外幾個解放軍站在邊上行軍禮。廣場上燈火通明,陸蓁還來不及多看這座城市一眼,就被迫離開。她聽見跟著上車的軍官跟司機說:“快,去機場!上午十點務必將夫人送迴g市……”


    (1)


    你見過紫藤蘿嗎?


    在戒備森嚴的g市軍部大院,朝夕從未見過開得那樣繁盛的藤蘿,庭院中橫著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張巨大的紫色花簾,從空中優雅地垂下,那夢幻般的紫,深淺不一,仿佛大師肆意的潑墨,那般的寫意,那般的芬芳,美得令人窒息。


    記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在老家y市的家門外也曾有過一大株紫藤蘿,它依傍在藤廊的花架上,開得並不繁盛。過了數年,朝夕隨母親到g市生活定居,第一次在那個大院見到藤蘿,她興奮得叫起來:“媽媽,看——”多麽輝煌的紫色光輝,朝夕仿佛置身夢一樣的紫色海洋,久久不願離去。沒想到時隔多年,她又可以看到藤蘿開花,朝夕撫摸著那小小的紫色的花朵,心中泛起無比的喜悅,一想到以後每天都可以看到這麽美的藤蘿花,她就覺得很幸福……


    那年的朝夕,八歲。她並沒有意識到她走入這個盛開紫藤蘿的大院,人生會有什麽不同,也沒有想過她未來會遭遇到什麽不幸,她滿眼都是繁盛如瀑布一樣的藤蘿花。不過她還是很好奇,為什麽院子外麵有站得筆直的解放軍叔叔,一動不動,像兩尊石獅子。媽媽說,他們在站崗。


    “為什麽這裏需要站崗?”朝夕仰著天真的小臉問。


    媽媽答不上來,就搪塞她:“怕壞人唄。”“為什麽怕壞人?”“他們不吃飯的?”“他們尿尿的嗎?”“為什麽他們老是板著臉?”“他們是不是不高興?”……朝夕又問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媽媽被煩得要命,恨不得拿針fèng上她的嘴巴。


    小朝夕又怎麽會知道,她住的那個寬闊的庭院有著怎樣顯赫的身份,也沒有料到 她八歲的這次人生大逆轉,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當然,這不單單是她的逆轉,對於她母親陸蓁來說,也是人生最意想不到的一次跳躍。文朝夕的母親陸蓁來g市之前在y市電台工作,在老家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到了y市仍然是追求者眾,雖然是單親媽媽,年紀也不小了,可是人美了沒辦法,陸蓁顯然是那種到哪兒都不會風平浪靜的狐狸精。那個年代,大凡長得美的姑娘,稍微活躍點,就會被人封以狐狸精的稱號。據說陸蓁還是少女的時候,就被鎮上的人背地裏叫做狐狸精了,因為她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即便在飯都吃不飽的六十年代,陸蓁哪怕是衣服和鞋子打了補丁,也一定比別人的平整,頭髮梳得也是一絲不亂,辮子甩來甩去的,走路習慣扭著腰肢,絕對的顛倒眾生。


    陸蓁十七歲就懷上了文朝夕,在那個年代可是賊大的膽,生產隊把她綁著遊街,逼問孩子的父親是誰,陸蓁就是死不開口。她爸當時是鎮上的書記,氣得拿鞭子抽她,就差沒拿腳踹她的肚子,可她還是不說。也幸得文朝夕的外公是書記,否則文朝夕絕對來不到世上,生產隊的人多少還是給了外公幾分薄麵,沒有拉陸蓁去強行墮胎。孩子生下來後,陸蓁讓孩子姓文,取名朝夕,當時人們就猜測,搞大她肚子的男人是不是姓文。其實陸蓁後來解釋,她是因為想孩子長大後有文化,才隨便取了這個姓,因為外公當時是無論如何不允許朝夕姓陸的,說是玷辱了這姓氏。當然,朝夕出生後,外公是極喜歡她的。陸蓁很倔,不姓陸又不會讓孩子少塊肉,至於朝夕的生父到底姓什麽,就隻有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了。


    鬧出這麽大的醜事,陸蓁當然沒法在鎮上待了,抱著朝夕到縣城投靠親戚,一次偶然的機會,陸蓁到縣城電台玩,完全是無心的試音,結果被台長聽到,大喜過望,把陸蓁招進了電台當播音員(那時叫廣播員),當了兩個月的臨時工就轉正了,吃國家糧哩。這在當時無異於是一步登天,消息傳到鎮上,熱鬧了很一陣。說什麽的都有,大意是陸蓁沒準勾搭了台長,否則怎麽會當上廣播員,吃國家糧。此事沒有得到過陸蓁的證實,因為在縣電台待了不到兩年,她又鯉魚跳龍門跳到y市人民廣播電台去了,在她調離縣電台不久,那個風度翩翩,總是喜歡背著手踱步子的台長離婚了。再後來就沒戲了,因為他死了,得肝癌死的。


    “掃把星!”縣城很多人都這麽罵陸蓁。


    於是陸蓁在狐狸精外又多了個稱號。


    狐狸精加上掃把星,這樣的女人理應被人敬而遠之,可是恰恰相反,陸蓁調到y市後很快就成為y市家喻戶曉的“名人”,被女人唾棄被男人追捧。那個時候還是八十年代初期,物質生活有限,可是陸蓁永遠都是衣著光鮮,燙著最時髦的捲髮,走到哪裏都是芬芳四溢,因為她用了法國香水,而在當時很多女人連雪花膏都擦不上。據說那個時候有個歸國華僑追她追得最緊,送衣服送香水,陸蓁受之無愧,兩人很快打得火熱。如果不是後來認識了樊世榮,陸蓁女士沒準嫁給那個華僑遠渡重洋,繼續在法蘭西當她的狐狸精了。


    關於陸蓁和樊世榮的結識,在y市有很多版本,最被公認的是有一次陸蓁坐電台的車去採訪,結果在市區跟一輛軍車撞上了,那是輛國產紅旗的軍車,在當時的y市可是最高級的小車,每次從軍分區裏開出來都是氣勢威嚴,據說連交警都不敢攔。因為那輛車是軍分區的首長坐的,誰敢攔?軍車的司機是個年輕的解放軍,也許是“威嚴”慣了,頗有點趾高氣揚,其實隻是稍微碰撞了下,並沒有太大的事,結果那位解放軍同誌氣勢洶洶地把電台司機拽下車,臉紅脖子粗的,搞得很兇。可憐電台司機是個老實人,見人家是一身軍裝,開的又是軍分區首長的車,嚇得聲都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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