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宅子裏接連抬出三具屍體,已經引起轟動,等楊嶠等人押著那女子出來,外麵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第一沒想到最後出來一個女子,還挺漂亮,第二沒想到看那架勢,這女子不是受害人反而是兇手。


    如同水進了油鍋,層層的人群就能發出層層的人聲,義憤填膺的聲討指責,即使他們對發生了什麽事都還一無所知。這不妨礙他們發出自以為是正義的聲音。


    把屍體和女人都帶迴京兆尹,楊嶠臉色凝重的去見京兆尹大人,大人早已聽聞當時情形,等楊嶠簡單說完後他就說,“人既然是你發現的,審訊也由你負責,你今夜連夜審了,明天早上就與我一起去麵見聖人。”


    “已經到了聖人要求的時間,好壞都聽憑聖人聖裁。”京兆尹說。


    楊嶠心裏並不放鬆,那女人的表現太淡定太鎮定,不是別無所求,就是所謀甚大。如果那些人都是她教唆犯罪,最後死的人也是她下的手,她怎麽能如此鎮定,如此毫無愧疚,蛇蠍婦人,不過如此。


    柳珣帶了夜宵來找楊嶠,“想著你肯定沒時間吃又要熬夜,就帶點過來,事情再急,你就當抽空清醒一下。”


    楊嶠看他,“大獄審訊不能讓你去。”


    柳珣一撩衣擺,在楊嶠身邊坐下,“上次你飛腳打朱老三我沒看到,這次破舊宅院死了三個抓迴一個紅衣女子我也沒趕上,感覺好失落,心裏空蕩蕩的。”


    楊嶠看他,本來沉甸甸的心都被他的表情和語氣逗笑起來,“等下我要去驗屍,敢去嗎?”


    “驗屍我要去,大獄我也要去。”柳珣說,“其實哪有那麽多講究,我也是蹲過大獄的人,還有什麽好忌諱的。”


    楊嶠起身去驗屍,於童說,“楊大人,時間不多了,不先去審訊嗎?驗屍的話仵作也可以的。”


    “給那女子送去湯飯了嗎?”楊嶠問。


    於童不解他問這話何意但還是點頭已經送過去了。


    “那便等她吃飽了我再去問吧,那也許是很長一個故事。”楊嶠說。


    屍體並無什麽特別,三人都是毒死的,一個女子和三個男人,場麵並不混亂,女子也不狼狽,便可猜知死因。死者麵容安詳可見服毒時是心甘情願。死者都少了一截右手尾指,想起女子但是磨的骰子的大小,顯然是用這跟尾指骨磨的。


    “他們是不是傻?讓他們喝毒酒就喝毒酒?”柳珣不解的說,“那女子當真有那麽傾國傾城?”


    “並沒有傾國傾城。”楊嶠說,“就是一個饒有姿色的半老徐娘。”


    “有些人生來意誌弱耳根軟,容易被強勢的人左右引導,若是年幼時缺少家庭的和暖,長大後被溫暖的女人所吸引,和長相無光,言聽計從。”楊嶠說,“你不要小看女人。”


    “我從來不曾小看女人。”柳珣說,“我尊重女人,因為我母親是女人啊。”


    “女人心眼之多,心思之細密,謀劃之狠毒,未曾見時是永遠想象不到。”楊嶠說,“就如同在這世間有君子也有小人,這世間有偉大的母親也有不寒而栗的女人。我不想你去旁聽審訊也是如此道理,你沒見過險惡,怕你因此對女人產生恐懼。”


    “你怎麽知道我沒見過險惡?”柳珣輕笑,“因為臉嗎?”


    “這世間最陰暗最隱秘女人心的地方不是在侯門嗎?”柳珣說,“你以為我沒見過幾個惡毒的女人?太小瞧我了。”


    楊嶠看他,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如此,你便來吧。”


    審訊室陰測測的,燃著火盆也不覺得暖和,女子一身紅衣跪在當下,乍眼看還是有些瘮人,楊嶠坐在主位,柳珣整張臉都埋在皮草圍脖裏,坐在暗處旁聽。


    “你姓甚名誰,籍貫何處?”楊嶠問。


    “婦人姓江,閨名玉嬌,籍貫江南。”女子落落大方的說了。


    “什麽時候來的神京?”楊嶠問。


    “辛醜年來的。”女子說,“到如今也有十來年了。”


    “你現居住在神京何處?”楊嶠問。


    “住在三棵樹巷子裏的麗春院。”女子說。“做點迎來送往的活,混口飯吃。”


    “你是老鴇?”楊嶠看他,三棵樹巷子也是八大巷裏的一條,可想而知麗春院並不是什麽便宜地方,那麽一個妓院老鴇為什麽會去當暗娼?


    “我十來年前來的神京就是當的女支女,後來年紀老了,沒人點了,又想念男人的身體,就私底下去做了暗娼。”女人哂笑說,“不是隻有男人對這個有癮,女人對這個也有需求的。”


    審訊室裏還有三四個衙役,還有記載的文書,聞言都不自在的挪動一下身子,隻楊嶠和柳珣麵不改色,楊嶠盯著那女子看說,“現在你解釋一下,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那荒廢的院子裏?為什麽你身邊會躺著三個毒死的人?三人缺失的尾指和你磨的骰子有什麽關係?”


    “那不是什麽荒廢的院子,是我做暗娼接客的地點。”女子說,“若我去那院子,就會掛一盞風鈴在簷下,大人若去問問,那附近許多男人都知道的。在那接客不要錢,隻看人,長的粗長我便接,當然,如果有像大人這般,或者暗處那位大人長相,沒有粗長我也能接的。”


    柳珣和楊嶠都並不理會這樣的挑逗。


    女子輕笑也不在意。“死去的三個,加上朱老三,都是算是我的相好,我有一個相好挺不容易的,身體喂熟了,還要當他們的娘,體貼嗬護,溫言細語使著水磨工夫,讓他們對我言聽計從。”


    “讓他們對你言聽計從幹什麽?”楊嶠問。


    “對我言聽計從,殺人啊。”江玉嬌展顏笑說,她的唇紅若蔻丹,最無辜的表情說著最殺意的詞語。


    “我死後大抵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江玉嬌笑說。“每一個因為我死的男人,我都會取下他們的尾指,細細打磨,塞上一粒紅豆做成玲瓏骰。”


    “我要下十八層地獄,他怎麽能好端端的輪迴?便要用十八顆玲瓏骰子,拖他一起下地獄。”江玉嬌說。


    楊嶠想起見到她時她說這是最後一顆骰子,死在她手裏的已經有十八個人了,楊嶠眉頭深鎖,“那比如朱老三,比如更久遠的王麻子和趙二,他們殺人是為了什麽?”


    “他們都受過女人的苦,恨女人呢,我不過撩撥兩句,他就自以為找到了發泄心中怨氣的地方,再說,不是手中沾惹了人命,怎麽會在我讓他死的時候就乖乖去死。”江玉嬌說,“橫豎不過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穩賺,殺三四個無愧來這世界一迴。”


    “他們受過女人的苦,如此偏執被你利用,那你用十八顆玲瓏骰想把誰拉入地獄?”楊嶠說,“你如此有本事,直接對正主用上不是更能解你心中仇恨?那些死去的女子,和你一樣的女子,死的多冤枉。”


    “上天待我如此不公,我還要去計較別人冤不冤枉,實在是可笑,人人都是聖僧不是?可惜我愛憎分明,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我所經受的苦難,不讓他加倍奉還,我怕我就是死了,那眼也合不上,那棺材板也蓋不上。”


    “冤有頭債有主,死去的那些無辜女子和這些男子,和你的怨仇又有何幹係?”楊嶠說。“你便是受過再多苦楚,在你如此行事後,死罪難免。”


    “嗬,我到了該死的時候。”江玉嬌說,“喬明能的好日子也該結束了。”


    楊嶠騰的站起,“閉嘴。”


    “江南浙安江玉嬌喬明能,大人若能去當地找個經年的人問一問,便知道我的怨我的恨從何而來,也該知道我拉著這麽多人也要讓他萬劫不複的決心,縱使身死不惜。”江玉嬌說。


    楊嶠揮手讓人把她帶下去,文書停在最後一句的開頭上,“大人,這句要寫上去嗎?”


    楊嶠沉默一陣,“寫上吧,除非她今日暴斃,不然聖人總要見上一見的。”


    從大獄出來碰見於童,於童有些驚訝,“這麽快就出來,犯人招了嗎?”


    “招的太實在,不該說的也說了。柳珣說。他憂心的看著楊嶠,楊嶠似有所覺,迴看他,月光下,那盈盈溢著關心的眼睛,他伸手刮他的鼻子,“別緊張,沒那麽要緊。”


    “永安郡主是聖人最喜愛的郡主,捧在手心也不為過。”柳珣說,“喬明能如今也大受聖人信任,委以重任,在一眾郡馬駙馬中是第一得意人,也深受太子的敬重。”


    “別擔心,古有包公鋤世美,若真有郡馬欺君罔上,我便做一迴包公也不礙事。”楊嶠說。


    兩人挨的近,說話又輕,於童什麽都聽不清,隻覺得兩人之間仿佛有什麽東西隔開他們和外界,他有種自己現在在這多餘的錯覺,最後清清嗓子說,“楊大人既然審訊完,明日如實稟告給聖人,也算了了一段心事,這正月還沒過就出這麽大的案件,年都沒好好過,等案結後再來不醉不歸。”


    “於大人,這牢房得看緊密了,她若是不想活咱們不攔著,兩下輕鬆,若是被別人在眼皮子底下讓人不想活,咱們的臉麵就盡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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