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所載,六合之間,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有唯聖人能通其道。聖人乃是人所悟,人又七情六欲所羈絆,不能免俗也。


    顧名思義,人隻要不被七情六欲所困,既不會傷心絕望,亦能悟出聖人之道,可林默的七情六欲所產生的困惑劫難才剛起了個頭。


    林少海看到阿默站在麵前,吃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向前一步,抱住林默,楊氏站在旁邊嗚咽著……


    三個人從悲傷的氛圍當中緩過來,林少海鬆開林默,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慈愛道:“阿默,你有沒有受傷?”


    林默搖了搖頭,看向大廳,林老太太、林綻還有站在原地臉上訕訕的二太太,她察覺到氣氛有一絲不尋常,立馬清醒過來手語問道:“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我會在湖裏……”


    林少海鬆開林默,表情有一絲絲尷尬,他顫抖著唇,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林默再次手語:“爹!”表情無比焦急。


    林少海難以麵對林默,他猛地跪了下來,林默見他跪下也跟著跪了下來,林少海低著頭:“阿默,爹對不起你。”


    林默急了,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麽,她隻記得昨日林少海送她晚飯,吃完後醒來自己就落入湖中,她追問著:“爹,到發生了什麽,你告訴我。”


    林少海猛地抬頭,涕淚交加,哭著:“爹對不起你,阿默……”


    林默的心緩緩的沉了下去,她往最壞的地方想去,而林綻迎麵走了過來,強行拉起林少海:“爹你起來!你哪裏對不起她?又不是你要殺她,是朝廷要殺她,你不推她下水,難道要我替她去死嗎?”


    這句話如一道閃電劈進林默的心裏,她愣愣的,才反應過來,用手反問著:“是爹推我下水?”林默看了看林少海,又看了看楊氏,他們低著頭一言不發,她突然感覺到一股悚然。


    二太太借機吹起涼風:“你爹也是迫不得已,事又過去了,就不要再問了。”


    一句輕飄飄的過去,怎麽能過去呢,林默決然的站了起來,強忍著眼淚,眼中更多的是憤怒和疑問,她快速的手語:“為什麽,爹爹,你告訴我為什麽?女兒犯了什麽錯,你竟然要親手殺死女兒?!”


    林少海痛哭流涕,表情懊悔:“你沒有錯,是爹爹無能,是爹爹沒能保護你。”


    這個時候,林綻將林少海護在身後,衝著林默怒目而視:“你又不是我的親姐姐,你不去死難道要我們全家給你陪葬嗎?”話音剛落,林少海給了林綻一個耳光。


    林綻懵了,愣在原地,她瞪著林默,如果不是林默這個外人搶了她的父愛,這巴掌怎麽會落在她的臉上,她上前一步對著林默推推搡搡:“都是你,不是有你,爹就不會打我……”


    二太太見此心裏不痛快,她向前一步,想把這渾水攪得更渾一點:“你隻是個棄嬰,不殺你難道殺自己的親生女兒嗎?”


    林默如遭五雷轟頂,她晃了晃,心中隻剩下一個棄嬰兩字反反複複的在腦海中迴響,棄嬰,這是什麽意思,眼前的家人不是林默骨血相融的親人,她像突然墜落深淵一樣,一直往下墜,她緊繃的情緒瞬間崩塌,駱駝被最後稻草壓垮了,終於,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林默悠悠轉來,她看向四周,這裏是她自己的臥室,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床帳,她看了看窗外,一切靜悄悄的,天已經黑了,桌案上點著蠟燭,時不時晃動幾下,而院子裏再沒有她朝夕相對的桃樹,一切顯得空空蕩蕩,跟她的心一樣。


    林少海坐在一邊,擔憂著:“阿默……”


    林默翻了個身,將頭埋進被子裏,腦海裏林綻和二太太的話不斷往複,原來啊,她隻是個棄嬰,難怪楊氏從來不肯多看她一眼,不是自己的孩子誰會喜歡呢,就連一直愛她照顧她的父親,在危難關頭毫不猶豫的將她推下水去……


    這個林家已經沒什麽值得她留戀的了,眼淚不知不覺得湧了出來,她的肩膀顫抖著,無聲的哭泣。


    林少海看到林默這般反應,歎了口氣,退了出去,他關好門靠在門上,看著眼前的一切,阿默啊阿默,難道我們父女緣分已經盡了麽……


    林默打開被子,開始嚎啕大哭,眼淚止不住的落下,周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明天,她又該如何度過呢,裝作什麽都沒發什生麽……


    第二天很快就到來,林默將自己收拾的妥妥當當走了出去,她緩緩穿過走廊……熟悉的路走過千次百次,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走的那麽沉重,廊下溪水潺潺流動,她的心千迴百轉,每一步走的都無比困難,從小院到前院彷佛有萬裏之遙,快到大廳門口時,她定了定心神,步伐不輕不重,跨過了麵前的門檻。


    她的到來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林少海和楊氏的急切,林老太太的憐憫,二太太和林綻的不屑一顧,林默低下眉梢,沒有看任何人,她緩緩的落座,看著麵前的小碗,碗裏被林少海和楊氏夾滿了菜肴,慢慢的堆成了一個小山,林默愣愣的,始終沒有拿起筷子。


    半晌,她慢慢的環顧林家的每一個人,將他們的表情一一記下,最後看迴林少海,林少海難掩悔疚的神色。


    她心裏慢慢升起一陣哀傷,楊氏看她這樣瞧著不忍,往她手裏塞了一雙筷子,催促著她:“吃吧,阿默。”


    林默衝著楊氏笑了笑,放下了筷子,走下桌去,在大廳的正中央沉沉的跪了下去,衝著林家人連續叩了三個頭,第一個頭是養育之恩,第二個頭是教導之恩,第三個頭是家人……緣分已盡。


    林家人看到林默這般,反應各異。林少海顫抖著走向前去想上前扶起林默……


    林綻卻風風涼涼的諷刺道:“她這樣不是裝可憐嗎?”


    林老夫人扯住林綻的胳膊:“綻兒,你不要說話了。”


    林綻一把甩開林老夫人的手,委屈地:“我又不是啞巴……”


    林少海怒不可遏,轉身就要去打林綻,林綻瞅著他這個架勢,及時地的躲到了二太太身後。林默膝行至林少海跟前,拉住林少海的手搖了搖頭,吃力的比劃著手語,吃力的用嘴一字一句地說:“我天生是一個聾子,甚至是一個孤兒,這是上天安排好的,爹,這世上因為有你,我一直快樂地活著,你教我讀書識字,學醫用藥,所以請你不要因為曾經放棄我而愧疚,爹,你是我最敬愛的人,我的心不會變的!但我想,我要決定離開這個家了,我不相信這都是安排好的命運,我要學著走出自己的路……”


    林默一頓:“爹爹,娘親,祖母,二娘,妹妹,阿默走了。”她一一拜別,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去。


    前路漫漫,終須禹禹獨行。


    林默背著行囊漫無目的的一直往前走,烈日當空,她抬頭仰望著刺眼的太陽,額頭滲滿汗水,到底是身虛體弱經不住長途跋涉,臉已然是慘白一片,環顧四周,見前方有一棵大樹,心裏暗道,再堅持一會兒,可以去大樹底下乘涼。


    林默坐在樹下,從行囊裏取出水壺大口大口飲下,揉了揉發酸的肩膀。


    這時一對父女也走到了樹底下。


    林默抬頭看去。


    小女孩衝著她爹撒嬌道:“爹,我腳好像磨破了。”


    男子寵溺一笑:“又想讓爹背你了是不是?


    小女孩歡喜點頭:“嗯嗯。”


    男子輕輕掐了一把小女孩的臉蛋:“現在太陽毒的很,我們休息一會,接下來的路爹背你走好不好?”


    小女孩開心的蹦蹦跳跳:“好。“


    林默看著這一幕,想起來小時候林少海對她極其溫柔,哪怕林家其他人不待見她,有林少海的關懷她也足夠,興許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他們依舊是一對融洽的父女,可是世間哪來那麽多興許。


    男子從包裹中取出取出玉米餅和水袋,將玉米餅遞給小女孩:“吃點東西吧!”


    小女孩一臉欣喜的接過,小口小口的咬著,臉上也慢慢的糊上了玉米餅的碎屑。男子看在眼裏,從懷中取出一小方巾,小心翼翼的給小女孩擦臉。


    小女孩擺了擺臉:“別擦了,待會風一吹,又是一頭一臉的土。”


    男子笑了笑,捏了捏小女孩的鼻子:“你看你髒的像隻泥猴。”


    小女孩咯咯一笑:“再髒也是你閨女。”


    林默望著這對父女倆,不禁有些豔羨。小女孩迴頭注意到林默的目光,又見林默一身狼狽,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玉米餅掰成一半,走到林默麵前遞上來。


    小女孩甜甜的笑:“姐姐,給你吃吧。”


    林默看著小女孩,伸出手為她擦拭嘴邊的餅渣,微笑著搖了搖頭,已經休息夠了,她該走了。


    距離大樹百米之外,林默站定迴首看去,隱約可見樹下的小女孩依偎在中年男子的懷裏,撒嬌說著什麽,不時開心的咯咯笑著。看了片刻,她微微一笑,轉身看著前方,托了托背後的行囊,堅定地朝著未知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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