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珠看完了,在沉默中迴味,不等青城詢問,先就讚不絕口,“字是好字,文是好文,開頭一句話就把我的心捉住了,了不起!雖然有幾處引自他人文句,但都化為己出,不愧是蔡女再生,才華馥比仙!可以將功抵過了。”“看來你不應該去學醫,學文更好!”於是絳珠將此詩再讀一遍,字細而工如刺繡,每一筆每一畫都似乎經過了苦心孤詣的經營,真所謂是司馬昭之心。絳珠心底的情意也仿佛如泉湧出。然後絳珠突然把目光轉向青城,死死盯著,意味深長的說:“好了,你打算怎麽辦?你怎麽能讓純潔的少女深陷泥淖呢?如果你繼續教書,肯定還會導致不少這樣的女子前仆後繼的犧牲!”“說什麽呢?一個小女生對愛還不懂呢?把對老師的喜愛和情竇初開的愛混為一談。這種事我不好和其它老師討論,你幫我出出主意吧。”

    絳珠於是分析說,你不要想歪了,褒獎你幾句,就真把自己當成老大了!既然是少女單純的相思,那還怎麽能拿來討論呢?你要做的就是既不要去扼殺它,更不能揠苗助長似的把自己搭進去。否則你就會成為一個令人痛恨的毀掉一名女子心中最初的關於最美最純潔愛情的幻想的劊子手,你知道嗎?所以你什麽都不用做,試卷也不要改,就當沒有看過這份試卷,所謂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你就把竹影的相思當作清白無暇的晨霜朝露,當她真正的太陽升起來時,“單相思”自然是從來處來,到來處去了!

    “好聰明的一招,這叫做任其自生自滅!對吧?”青城豎起大拇指,“差不多!”絳珠說,接著又問青城有沒有髒衣服,青城說留著明日自己洗,今天是清明節,我帶你去硯湖踏青吧,順便我們可以拍一些好的照片。

    絳珠挽著青城的手肘,在鎮上的街道上遛了一遍,絳珠和青城彼此都堅信,他們已經成了小鎮街上一道最靚麗的風景,不久青城談戀愛的消息就會風靡全校,因為絳珠發現了一些男孩女孩避著他們走開,而且嘴角綻開了羞澀的笑容。然後他們登上了江邊的煙雨亭,在亭上,青城為絳珠拍了幾張以長江和往來船隻為背景的全身照。絳珠說:“關於我的父母,我們不能告訴我們結婚的事情,不管怎樣他們是不會原諒我的,除非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但是青城卻很不讚同,要是這樣隱瞞下去,會更嚴重傷害父母的心,要知道他們隻有你這麽一個女兒,不管怎樣該感謝是他們給了你生命,所以對於這件事不能不顧及父母的情感,隻有取得他們的諒解我們才能更加幸福。絳珠想了想,終於緩和過來,“那好吧,我也沒有奢望爸爸媽媽一下子全部接受我惹下的過失,我隻能迴去慢慢試探化解,那麽你就給我設計一個完美的方案吧!”青城同意了。

    正說著,青城穿過樹影的罅隙看見竹影、庭霜從彎曲的山路上下來,而且手上各自握了一束杜鵑花,絳珠也看見了,問那是什麽花。青城告訴她是杜鵑花,不過它還有一個俗名叫作映山紅,意思是這種花開到四五月間,漫山遍野都是,山林看上去仿佛燃燒的火焰鋪天蓋地,即使是唐僧過的西域火焰山也不過如此。絳珠於是要求上山去采摘杜鵑花,青城說硯湖也在山背後的山穀中,我本來就要帶你去的。

    庭霜和竹影沒有沿著山路折到煙雨亭邊,而是躲避似的拐到了另一條岔路走遠了,丟給青城絳珠兩枚細小的金黃的、粉紅的背影。絳珠問:“哎!她們是不是你的學生?”青城答:“是啊,一個叫庭霜,一個就是寫海岸的秦竹影,都是十分聽話、學習也非常好的女生。”“廢話!不是女生,難道是男生嗎?”絳珠大發脾氣,青城因此取笑絳珠莫名的吃醋,兩人走下亭台,進入青杉林中,絳珠在硯湖邊拍了幾張照片,忽然發現從湖畔的漠漠平林中嫋嫋升起一縷青藍色的炊煙。絳珠問那裏住了人家嗎?青城說,“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不過實際上隻一家,一個古怪老頭住的簡陋木屋,關於這個老頭和他的木屋,我還了解一些,是學生在作文中記敘的,有點傳奇色彩,怪嚇人的,以後我慢慢講給你聽吧?青城最後又補充道。但是絳珠要求此刻就聽,青城沒有依她,說在這麽死寂的寂靜中聽恐怖故事極其沒有詩意,而且我恐怕你以後不敢再來了,絳珠有點害怕了,沒有再懇求,說那兒景色好,如果拍一張依靠木屋的照片,一定非常的典雅。青城沒有辦法,依言。老人不在家,門窗都關了,不知道裏麵有什麽擺設,絳珠的好奇心暫時被抑製住了,不過景物不錯,可以說是優美、秀麗,屋側一麵倚靠山岩和一淙溪澗,岩壁上生長著一叢叢低矮的箭竹,遠望猶如飄浮著一層竹煙,朦朧如霧。背後是竹林,屋前有一片草茵,佇立著數棵雄壯的樅樹。絳珠擺了幾樣姿勢,或倚修竹,或抱樅樹,或背靠木屋,青城拍照,最後對著岩壁拍,用膠卷複製了自然美麗的景觀。

    當天晚上,絳珠沒有過江,在青城宿舍裏與青城一起利用電腦挑選和處理相片,將近10點時,青城離開到同事那兒借宿,絳珠聞著青城留在被褥中的味道,安然入夢,當清晨渡輪的汽笛聲隱約響起時,仿佛覺得有人敲門,絳珠暗想,青城不會起那麽早,想必是誰敲錯了房門,於是接著小眯了一會兒,但是耳邊仍聽到兩個女子在門口短暫的交談了幾句,然後是漸漸微弱的離去的腳步聲。她們似乎有什麽事情,想讓青城知道,卻又不想讓他見到,絳珠懷著好奇心開了門,果然她們在門口放了一個硬紙盒,紙盒用淺紫藍花的油紙包裹著,而且係了一根紅色寬線繩,樣式十分專業。

    絳珠趕緊那著紙盒跑到窗戶邊,想看看是誰送來的。“是昨天的兩個女孩,她們很會動心思呢!”絳珠推開窗戶看見了庭霜和竹影,她們並沒有走遠,絳珠喊了一聲,同時把紙盒伸出窗外搖晃了幾遍,她們應著聲音舉頭仰望,絳珠看見一個女孩臉頓時紅了,另一個溫和地捶了捶她的肩背,兩人仿佛被人戳破了秘密,彼此拉著手靦腆似的垂首拔腿跑開。

    紅臉的女孩是竹影,捶她肩背的女孩是庭霜。兩人一口氣奔出了校園才敢停下來喘息,庭霜說到街上買兩碗混沌吃,但是竹影啐她,怨恨地說:“都怪你,我本來不想去的,可是你一再慫恿我,去吧,去吧,竹影,否則就失去了的絕好的機會,我心一軟,就鬼使神差的跟你一起來了,現在可好,我們讓他那位傳說中的女朋友發現了,以後怎麽辦呢?”

    “涼拌啊!”庭霜接道,“我可是有兩點要糾正你說的啊,第一,不是我慫恿你,而是我應你的請求幫助你,我隻不過順水推舟而已,如果你真的沒有存一丁點兒歪心,憑我怎麽說也隻能無濟於事,因為腳還是在你自己身上;第二,他,他是誰?人稱指代不明,犯了語法錯誤。而且她也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他的未婚妻,因為人家都已經那個了嘛!那個你知道嗎?”

    “哪個?什麽是那個?你可不要隨便說?你又沒有看見青城老師在?或許他去其他老師那兒借宿呢?”竹影幾乎要哭出來,剛才所見場景使她難以接受,但是庭霜半開玩笑的撩撥似的話語也句句在理,她也不想再去埋怨庭霜,唯獨要怪的話,就怪自己的心已經不聽自己使喚了,如果她還要說一些無謂的不著邊際的話,反倒顯得自己動了真格,但是她依傍在眼瞼邊的淚珠告訴自己,也告訴庭霜,我並不想欲蓋彌彰。庭霜看到竹影的樣子,忽然愣住了,她很懊悔剛才對她調戲的言語。庭霜於是對竹影說,悲傷歸悲傷,但飯總要吃,男人痛苦的時候借酒澆愁,那麽我請你沽酒怎麽樣?竹影說,算了吧,他們隻是“少年愛說愁滋味”,騙人騙己的一套,還不能真正的理解悲哀,真正的悲哀是形神俱毀,仿佛梁祝,化成夢幻泡影。庭霜於是問:“你想怎麽樣,你不是祝英台!”“對,我不是,但我手中還捏著自己的生命啊?我想去坐坐船,我還想到對岸去看看爸爸在做什麽?你陪我去嗎?”“我不陪著你照顧你,萬一你想不開跳江了怎麽辦?我怎麽向你老媽老爸交代?”“少說!我死了跟他們有什麽關係!”竹影陡然又生氣了,庭霜自知說錯了話,觸到了她的軟肋。

    兩人動身去碼頭,一路上竹影在思前想後,試卷上的那首海岸的情意讓她很不安,她並不擔心送那束杜鵑花有什麽過錯,它也可以理解為一個學生對於老師表達純粹的敬意,何況也沒有貼上任何標簽啊?相反,由於看見那個女子出現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而感到氣憤。但是那首詩卻不同,它還不夠委婉不夠含蓄,不管誰看了,都能感覺出字行間含有那一層意思的,她想告訴庭霜,但又羞於開口,因為詩隻為他一人而寫,如果讓任何第三者看到都是對她純潔的情意的褻瀆。但是竹影一想到絳珠可能從青城老師書桌上看到她的卓爾不凡的試卷,就能想象出她當時對於它與青城老師評論,笑談的樣子,心裏一陣陣感到出奇的難堪。

    庭霜見竹影不出聲,默然無語地緊跟著她步行到碼頭,竹影買了兩張船票,一枚塞到竹影手中。上船後,庭霜從食品部買了兩罐廳裝啤酒,庭霜將一罐送到竹影麵前,竹影看了一眼拿過去,兩人來到旅客稀少的船欄邊,竹影舉起啤酒與庭霜相碰,飲了幾口開始訴說心聲,而另一頭喧囂的客艙也恢複了平靜,一名年輕的身體豐腴的賣唱女子利用音響設備在旅客麵前進行個人“演唱會”。賣唱女子的演唱與竹影的講述幾乎同時展開。

    竹影的麵部表情沉重而冷峻,吐字時出現了一些顫音,“庭霜,我對你說吧,我把我心底最後一點秘密對你說了吧,說完了我就沒有秘密可言了,我就是清白的了。我真的喜歡青城老師,可是我知道不可以這樣,但是我沒有辦法,你知道嗎?我沒有辦法不去想他。也許你還童心未泯,沒有經曆過這種事情,不能懂我在說什麽,但我還是說吧,但從何說呢?就是時刻幻想著想見到他,當他的皮鞋在教室外麵的走廊上噔噔極有規律的響起時,我的心在胸膛裏怦怦跳得厲害。課堂中更自不必說,我時刻想著表現得最好,以引起他的注意,我希望他能溫柔的喊我的名字迴答問題,我希望他的衣襟劃過我的身旁,使我能聞到他身上特有的香煙與香水混合的味道。當我聽說青城老師周末時常乘坐渡船過江見女朋友後,我也幾乎每個周末買票坐船,一心希望與青城老師相遇,你能夠相信嗎?我把與青城老師同船共度的船票一枚一枚的珍藏起來,已經足夠一百枚了。我的目標是……你看吧!”竹影將啤酒扔給庭霜,然後伸直十指,掌心對著庭霜,十分費勁地用右手半開左手食指,仿佛隻有無聲的盲文才能盡情表達她的心情,庭霜讀出一個數字“壹”,再是“叁”,又是“壹”,最後是數字“肆”的姿勢,竹影叫庭霜連起來讀一遍。

    “一生一世!”庭霜念了一遍,“讀的不錯,不過我沒有說啊,你說的!庭霜,你覺得我這麽做是不是有點賤骨頭。”

    庭霜搖搖頭說,“不啊,你還是那麽可愛。怎麽說呢?我覺得你就像茨威格的那篇小說,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中的女主人公。不過你還沒有走得那麽遠,我的小姐,前麵苦海無邊,迴頭是岸啊。”“你錯了,難怪地理沒有學好啊!大海的周圍處處有岸,何必一定得迴頭呢?”竹影說。

    “你真的是不可救藥了,我知道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了。”“但是我不知道你對我說了什麽有用的東西。”

    庭霜感到無可奈何,她很想對竹影說,你所做的隻是一廂情願,到時你會發現那都是枉然。但是庭霜沒有說。

    兩人的談話結束了,賣唱女子也剛好曲罷音闌,此時手裏正托著一閃亮的不鏽鋼圓盤走向欣賞的人群,旅客們紛紛慷慨解囊,五角一元的硬幣放到她的托盤上,當女子走到竹影、庭霜麵前時,庭霜不好意思,轉過身體,她口袋裏的錢幣所剩無幾,隻夠買返迴的船票。竹影更幹脆的向那女子擺擺手,她便從她們身邊走過去了。

    船靠上碼頭,竹影和庭霜走出了門口,但是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拉著庭霜折迴到售票窗口,買了一張船票塞到庭霜手中,竹影對庭霜說:“謝謝你陪我坐船,我現在好多了,你先迴去吧?我有重要事情找我伊說。”

    庭霜明白是什麽事情,她已經聽說了,竹影的父母正在鬧離婚,或者具體地說,是竹影的父親要離婚,而竹影的母親不肯離,而且尋死覓活的。據說前幾年竹影的父親還是一個窮光蛋,可是去深圳打了幾年工,掙了一些錢,然後返迴家鄉,在對麵小城做房地產生意,還經營著幾家超市,成為本鎮屈指可數的富商。那麽現在可以想象,他現在要離婚,必定是外麵有了女人,嫌棄糟糠之妻。沒有來由的,庭霜討厭那個見異思遷的男人,又一個陳世美!

    於是庭霜對竹影說:“那好吧,我迴去,你早點迴,和你伊好好說。”

    雖然庭霜這麽說,但她沒有立即上船,送走竹影後就一直坐在碼頭的台階上。她總覺得竹影會發生什麽事情,不能就這麽走了,她一定要等到竹影和她一起迴去。船來了一趟又走了一趟,午後兩點鍾,竹影終於出現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竹影也瞅見了庭霜,但沒有問候她,徑直從庭霜身邊走過去。

    “竹影,竹影!你怎麽了?幹嘛呢?”庭霜追上去抓住她的手,但是竹影狠勁地甩開庭霜的手肘,像野獸般大聲吼道:“離我遠點,從此後,我們割席斷交,井水不犯河水,沒有任何瓜葛!你知道嗎?”說罷淚雨滂沱,拔腿奔向渡船。庭霜望著竹影的背影愣了半天,不知所措,短短的相隔,前後的態度竟然判若冰火兩重天,而且這顯然不隻是隨意找一個人發泄心中的滿腔怒火,憑直覺庭霜認為這件事情似乎跟她有關,但這可能嗎?庭霜覺得莫名其妙,她一定要討個說法,她不能受這不白之冤。但是現在,庭霜腦際一片空白,不清楚與竹影之間出現了什麽問題,這個問題肯定不是剛才才發生的,而是早已經存在了。因此她需要認真的思考一下與竹影的友誼,重新整理過去的生活。那麽同樣的,她也應該給予竹影一點思考的時間與空間,庭霜很清楚,竹影雖然有些脾氣,心情仿佛玻璃一般透明,一會兒變成風,一會兒化為雲朵。然而這一次卻看不見竹影的心了。

    庭霜沒有乘坐竹影的那一班船過江,接著等下一班。

    後來的一些天,竹影踐行了她的誓言,沒有和庭霜說一句話,在教室中一個人沉默寡言,從來不和其它同學交談。在青城的課堂上,竹影也不敢抬頭與青城老師的目光對視,她覺得與青城老師的距離正如她詩中所寫的猶如離海岸遠去的浪潮,已經無限寬廣。另一方麵,雖然青城能夠淡定地裝作若無其事,但是當他看見竹影聽課時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學習狀態,青城斷定竹影心裏一直惦記著放不下,這樣下去必然會妨礙她的學習、生活。但是青城又不能找竹影或者庭霜談,絳珠說得對,這種事能談得清楚嗎?古人已經說得很明白,剪不斷,理還亂,形容的就是那種心緒,如果把竹影的相思比作一幅沒有完成的人物素描的話,青城絕不能認定畫上的人物就是自己。那天晚上,絳珠打電話過來詢問:“青城,那個叫竹影的女孩還好嗎?”青城如實相告,“意料之中,不過你一定要堅持到底,你知道嗎?時間是最好的老師和安慰劑,一切都會好起來!她會永遠銘記你的!”“我寧願她很快忘掉!”“算了,你一點也不懂那個!”絳珠掛了電話。

    竹影在教室中不願搭理庭霜,識破了庭霜的幾次借請教問題而有意的搭訕,並且冷冷的用極為簡短言辭加以拒絕。當散學的鈴聲敲響時,竹影總是成為最先幾個走出的學生之一,盡量和庭霜走到一塊,即使有時庭霜要趕上她時,竹影便有意識地加快腳步,或者匆匆走到路的另一邊去。沒有別的辦法,於是庭霜給竹影寫了一張小紙條偷偷送到竹影的書桌上,但是竹影看也不看,並且讓庭霜看著,一橫一豎將紙條撕成碎片。

    為了竹影的緣故,庭霜也是一連幾天悒悒難當,直到那天下晚自習後,青城通知所有班幹部留下來開一個簡短的會議,討論有關春遊踏青的事情,竹影作為班幹部成員,當然也得參加。但是竹影一個人坐在後麵不遠不近的角落裏,當其它同學熱烈議論的時候,她好像是一個冷若冰霜的旁觀者遙遠的看著這一切,青城和庭霜有時往她看,但是竹影並不躲閃,而且眼神中透出玩世不恭,反使庭霜和青城的目光在她身上不好意思多停留,很快避開了。五分鍾後,竹影忽然拿起書包從後門出去,倉促的腳步聲震動了大家,青城喊了句,你有什麽事嗎?秦竹影,班會馬上完了,你不能再等會兒嗎?青城的話還沒說完,竹影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口,庭霜站起身,對青城老師說我去看看,青城點一下頭。

    在寂靜的香樟樹的林蔭道上,庭霜追上去攔住竹影,橘紅的路燈將兩人的身影投射在黑色的柏油路上。

    “竹影,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是哪樣的人?依你說,我又是怎樣的人?”

    “你不能冤枉我,如果我做錯了什麽,你為什麽不能直接告訴我呢?”

    “你沒有錯。”

    “那到底是怎麽迴事?你對我說!”

    “你何必知道呢?”

    “我想知道,我不能無緣無故失去你的友誼 。”

    “你知道的,我父母離婚了,媽媽為此喝了毒藥,不過搶救過來了,沒有死成,自殺未遂!”

    “對,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明白我老爸老媽為什麽原因要離婚嗎?你明白你的姐姐為什麽寧可棄學也不願和你和你媽媽在一起嗎?”

    庭霜真的很想念終年在外打工的姐姐,她已經好幾年沒有和姐姐相聚了,而且在內心裏時刻不在想不在猜測著姐姐出走的真正因果關係,可以肯定的是不全因為“家徒四壁”的緣故。然而此際竹影居然說她清楚庭霜一直以來為之惆悵不已的一切真相,那麽能夠想見庭霜是多麽的驚愕,但是她並未表露出來,隻是感到臉輕微地發燙,靜靜的充滿期待地等候竹影說出後麵的話。

    竹影非常激動,也非常悲傷,每說到一句話末尾的幾個字,嗓音就無法控製,猶如風中的樹葉顫巍巍的延續一段時間,“我告訴你!你姐姐離家出走,我媽媽被逼自殺,到現在一個人孤零零去上海打工,都是拜你媽媽所賜!是她糾纏我伊,破壞我的家庭,而庭雨姐姐也早知道了,肯定是不願你媽媽再嫁一迴,找一個陌生的繼父的吧!”

    “憑什麽你這麽說?”“我自己犯得著要空穴來風嗎?所有的事情我都看見了!那天我不和你一起迴,是因為我看見了他們在一起,如果是你,看見他們那個樣子也一定會生氣,我不好意思怎麽說,你想想,我伊為什麽要你媽媽去我伊的超市做服務員呢?我恨你媽媽,所以我們還是離得遠一點兒吧!”

    庭霜愣怔在竹影麵前,目光忽然變得呆滯,什麽也看不見,如果說她還能夠看到見什麽,庭霜看見了她從前幻想的巍峨的石頭城堡正在嘩啦啦傾塌,頃刻間變成一片荒蕪的廢墟。竹影從庭霜的身邊穿過去,將她獨自留在黑色的樟樹影下。

    庭霜近乎絕望,在街上慢慢踱步,彷徨,形影相吊,迴憶著從前的種種,可是總理不出一個頭緒,心情十分沉重,直到晚上十點鍾,庭霜才迴到家門前,屋裏的燈都已經熄了,庭霜像一個幽靈似的打開大門,隻開了一個門縫,側身進去,然後又像一片魅影般的飄上樓梯,沒有一點聲響,但是媽媽在房間裏仍然察覺出不同尋常的氣氛,她喊了一句,問是不是庭霜,庭霜並不加理會,她已經走到媽媽的房門口,聽到媽媽悄悄走到門前,臉頰貼在門板上側耳細聽,但是庭霜也沒有再移動腳步,躲在門邊,然後門被打開了一條縫,媽媽探出半個頭,這時庭霜忽然閃到媽媽麵前,媽媽驚叫一聲,往後退了一步,同時關上了房門,當她再次開門時,她看見庭霜仍然像一尊慘白的石像佇立在麵前,目光冰冷。

    “要死,裝神弄鬼的幹什麽?你差點把我嚇得半死,你知道不?”媽媽顯然很生氣,她是真的被唬了一下子,見庭霜不說話,又接著說:“怎麽這麽晚了才迴家,沒有去同學家裏嗎?我還以為是什麽賊摸進來了!”

    “對,我是賊。我在外麵死了你也不會關心的,是不是?”庭霜執拗的側揚著臉頰,眼眸裏蓄滿了怨恨。

    “庭霜,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你到底為了什麽事要這樣?我和你有仇嗎?”媽媽對此感到厭惡,命令般的語氣中含著悲傷。

    “我知道了,姐姐是因為你才出去打工的,你為什麽要找這樣一個男人呢?而且他的女兒還是我的同學,是竹影啊!她的媽媽還自殺過,這些你都一清二楚,對不對?如果是那樣我寧可也去姐姐那兒,不讀書了。”

    “你敢!”媽媽終於也憤怒了。

    “我為什麽不敢,姐姐走得,我就也走得!”庭霜並不幹示弱,對於媽媽激烈的反應,愈加抵觸。

    然而庭霜並沒有像姐姐一樣離家出走,她鼓不起那樣的勇氣。既然媽媽是這般的態度,竹影所說的已經基本得到印證。庭霜花了整個夜晚,終於想好了,不能像姐姐庭雨消極的反抗,不僅耽誤了自己的前程,而且也無濟於事,她決定一定得念好書,考一個不錯的大學,然後才能夠真正地長硬翅膀,遠走高飛,徹底逃離已經死氣沉沉的家庭的窠臼,所以現在必須忍耐再忍耐。

    那麽對於媽媽,媽媽,你愛誰就愛誰去吧,死活都與我關。

    翌日,庭霜照常上學,但是媽媽似乎受到了昨晚事情的影響,沒有調整好情緒,班也沒有趕去上,當庭霜早自習迴到家時,媽媽半臥在床上,不堪憔悴。媽媽把庭霜喊到麵前,說要好好跟她談談,庭霜滿不在乎地準備聽她將如何說。

    媽媽說,庭霜,我做的這些事情,我可以向菩薩保證、發誓,我沒有對不起我的女兒,除了你和庭雨,你說,我還能為了誰?

    庭霜想說,難道你不是為了自己嗎?但是她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句不關痛癢的話:“不管你怎麽說,我就是不喜歡。你如果一定要找一個男子到他的那個家去的話,我不會跟你去的。其他的, 以後你做什麽事情不消再隱瞞我,又不是見不得光,何必呢!我又沒有要求你做什麽事情時必須請示我!我隨便你!”

    媽媽黯然地閉上了眼瞼,許久之後,睜開眼睛,柔情地看著庭霜,深沉地說,庭霜,你現在還不懂,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我的苦衷。

    能夠諒解媽媽嗎?或許吧,或許永不會。庭霜轉身準備出門去,“你身上有零錢沒有?”媽媽喊住她,庭霜說:“沒有!”“沒有,那你早上還不吃就去學校嗎?把這五塊錢拿去買早餐吧。”庭霜接過錢離開家,在街上的早餐店買了一碗熱幹麵打包帶到教室,看看竹影的座位仍然是空的,早自習上庭霜就沒有看見她,也就是說竹影並沒有來上早自習,庭霜設想她昨晚或許在悲傷中忘記了調鬧鍾,上午肯定會來上學的,對於這一點她還是相信自己比較了解竹影的,竹影從沒有曠課甚至遲到過,但是這一次,她卻錯了,直到上課,青城走進教室,窗口仍然不見竹影走過的身影。青城掃視了一下教室,在教室的中央,庭霜左後側,竹影的座位空著,非常突出、醒目。

    青城走到庭霜的身邊問,竹影怎麽沒有來,庭霜迴答說不知道,青城又問早自習竹影是否來了,因為早自習是英語,所以他沒有到。庭霜又重複說她沒有到,青城得到否定答案,很疑惑似的離開,開始上課,庭霜看到青城老師的表情,明白竹影並沒有向青城老師請假。青城的一節語文課,庭霜十分不安的聽完,下課時,庭霜在走廊中攔住青城,向青城報告說竹影可能出問題了,要不要向她的爺爺奶奶說明情況,青城說,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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