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的是,我親眼所睹,蜀王的靈魂被地獄的使者挾持,他們飄到冥河邊,但是冥河的艄公拒絕渡他,他說,失去一半心靈或者殘缺不全的靈魂不配進入地獄接受冥王的審判與懲罰,除非蜀王的頭顱重新迴到他的頸項。於是蜀王的靈魂隻好在大地上漂泊。一來他要尋找他的頭顱,另一方麵他又不是十分在意是否可以迴到地獄,因為作為擁有翅膀的杜鵑鳥,他正好可以化為風隨時走進你的窗戶,又可以變作雲從高空俯瞰王宮花園中你半掩的倩影。他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被所有世界拋棄的幽靈,坐在巉岩上看著四濺的浪花白沫暗自歎息,立在雲層中,時而也會無聲飲泣。”

    “如此,我多麽悲傷啊!我不忍再往下聽!”王後縮緊鮮紅的鼻翼說道。

    “王後,請你節哀!我不是故意提到使你傷心。”乙丁說,“神祇憐憫蜀王,賜了一隻杜鵑鳥的形骸盛裝蜀王悲痛不已的靈魂。讓它可以自由的飛翔於大地與雲朵之間,但是規定它隻能在白色的花朵降臨蜀都大地時,才能與你相見,花朵凋謝後,它就得離開。而且神祇發出莊重的誓言,如果有朝一日,尋迴頭顱,便使它變迴人形!”

    “蜀王的頭顱!難道敵人那般無情?他們甚至殘酷的蹂躪一個高傲國王的屍體!我們要立即舉全國之兵為蜀王複仇!”王後心中燃起了怒火。

    “王後!”葬月突然單膝跪下,儼然一個堅強的武士,雙手握著父親的拐杖麵向王後,“已經不必了,你無法從千裏之外的敵人手中奪迴蜀王高貴的頭顱。這並不是說我們懼怕敵人,隻是敵人不在千裏之外,而是就在我們身邊,他們就像毒蛇一樣伸出了三角形的扁頭覬覦著每一個善良的人,時刻準備著侵襲我們純潔的肌膚。”

    “孩子,你在說些什麽?”王後不解的問。

    於是葬月解開係在衣帶上的絳紅色香囊,從中取出一根紅繩穿起來的綠色玉璧,玉璧正反兩麵各雕刻著一隻黑色的展翅飛鳥。葬月哀泣著說:“王後,你一定記得。這是你當年從神廟裏祈來,並親自戴在奪得第一名的護衛蜀王的戰士的脖子上的神賜之物,當時我女扮男裝,你當然沒能認出我是一介女兒,關於這件事我想隻能以後慢慢向您講述。我理解你祈求蜀王能夠平安歸國,同時也必定祈望保衛蜀王的英雄們能追隨始終。但是,我沒能完成您的囑托!”接著葬月講述數日前經過千裏跋涉已經迴到蜀都的國王和他的軍隊遭到鱉靈秘密殺害的事實。說完,她舉起手中父親的拐杖,取出蜀王的黃金權杖。

    王後看到丈夫的遺物,頓時又悲痛的流淚,把權杖緊緊的包在懷中。

    葬月緊接著說:“王後,現在還不是悲傷難過的時候,我們必須使蜀王的靈魂得到安息,其次,我們要盡量爭取時間把你的兒女秘密送出都城。你知道,這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

    “那我們應該怎麽辦好呢?”王後意識到事情的緊急,憂心忡忡的問道,扶起葬月。

    “寬恕我的愚昧吧,王後,”乙丁平靜的說,這時將顯示出一個年邁的、經曆了許多世事的老人的聰明與睿智,“首先,在臣民尤其是宰相的麵前務必繼續保持和展現你無比的悲痛,不能讓他絲毫的察覺你已獲知了真相,那樣隻會給你招致不可想象的災難。相反你應該假意奉承他,支持他繼承王位。以此換得他九牛一毛的仁慈,或許真能讓他放鬆一點警惕,這樣我們才有機會解救出王子和公主。”

    王後接受了這個主意,她把權杖交還葬月,讓她好好保管。同時表示,隻要能保證孩子們的安全,縱然有必要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聽到王後這麽說,祭司一五一十地說出他的分析結論:“不能從陸地上出走,因為蜀都屬於盆地,四周多是高山,隻有寥寥幾條出蜀的路途,且一般是河流沿岸的陡峻的峽穀,行進非常艱難,極易被鱉靈追趕上,所以水路是最好的選擇,這樣就需要質量較好的船隻,而蜀國沒有水軍,也就沒有軍用船隻,因此,如果能乘坐木船逃離的話,鱉靈也隻能望塵莫及。”

    王後覺得這席話切中了要害,極其務實,於是就采納了祭司的計劃:

    第一步,由王後在鱉靈和其餘貴族的陪同下,在王宮前的人民廣場向全體人民訴說關於蜀王已魂化杜鵑的夢,蜀王的靈魂沒有下到地獄,也沒有升入天堂,神祇感動於蜀王即使在死後也在眷念著他的人民生活幸福的精神,恩許它飄蕩在蜀都的土地上,但是又埋怨蜀都的人民沒有給予它寸土作為作為棲身之所。同時王後要借助於夢向人民澄清蜀王傳位於宰相的事實。

    這一步是關鍵,但是似乎進展得十分順利。蜀都的民眾,他們虔誠的信仰神祇,對於王後的言語,絲毫不加懷疑。而鱉靈聽說王後公開支持自己繼承王位,心裏當然高興,對此沒有絲毫的懷疑與防備,而且暗自決定要滿足王後一切合理的願望,如果說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是公認的美德的話,那麽他根本沒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其餘反對的貴族雖然心裏不甘,但是由於沒有足夠的力量與之抗衡,隻得保持沉默。

    這樣,開始了計劃的第二步,王後來到神廟詢問哪兒才是神祇賜予的一片土地,可以用來停放蜀王的棺槨。祭司乙丁在手握權杖的神像身下用雲霧一般迷幻的聲音說道:“大地上勤勞的人們啊!你們誰曾活著時就踏進了黑暗的地獄之門,有誰曾喝過隱藏在深林高岩之上的不死泉水。我看見過年老體衰的老鷹,一定要留一口氣飛迴到它的出身地,停落在高不可攀的雲岩上,等待死亡的降臨,在它的一生中,不曾為自己築過棲身的窩巢,死後為了保持生前俯瞰大地的高傲和尊嚴,也必須停泊在地表的最高處,這樣,輕飄的雲朵才能攜它的靈魂進入天堂。那麽我們的蜀王,他就是我們的雄鷹,是世代屹立的群山,是永不幹涸的蜀江。神祇已在群山之巔,蜀江之畔為他選中了靈魂棲息之所。”

    眾人不解,請求乙丁用更加淺白的話說明白。乙丁向人們解釋,既不能在地底下為蜀王挖出墓穴,也不能沿用古老的習俗,使蜀王的棺槨乘坐木筏隨著江流漂向大海,因為它們都與地府相連。我們應該另蜀王的棺槨遠離平原,遠離江流,但是又不能離開它們,所以神祇暗示,他的棺槨最好被懸掛在江邊千尋高的絕崖邊,可以不為俗世的變遷所累,既能被太陽熾熱的光芒溫暖,也能被駛向地獄的冰霜般寒冷的月光所照耀,世代都能傾聽到被天堂放逐的雲朵的聲音。

    乙丁說完,人們紛紛議論,不久,底下就有一些奴隸主和自由平民大聲呐喊,他們堅決支持神祇智慧的語言,漸漸地幾乎所有人同聲高唿,蜀王不朽!

    於是戰士們放下了劍戟,奴隸們被驅趕出辛勤勞作的田園,自由的平民聽從內心的召喚拴牢私人擁有的耕牛和羊群,他們從山上砍伐粗大的楠木,製造巨大的船隻,在絕崖上修築堅實的棧道,棧道蜿蜒直上青峰,然後又在爐火中煆燒青銅鎖鏈和滑輪,而且在棧道終止的地方開鑿了一個巨大的洞穴,裏麵堆滿了陪葬物品,在洞穴的四壁雕刻出蜀王生前的各種形象。值得一提的是,棧道是這樣築成的:先在絕壁上鑿出一個個間距相等的深孔,然後把整段的木樁插入深孔,再在木樁上鋪設木板,為了木板不會滑動,用釘子把木板和木樁牢牢連在一起。

    經過人民不分晝夜的勞動,三個月後,一切準備就緒,全體臣民披戴白色麻布,手腕上纏係著亞麻線繩為國王送殯,舉行隆重的安葬儀式。一組滑輪已經架好,沒有任何瑕疵的鎖鏈垂掉到江麵,它的另一端套在一塊穿孔的方形岩石上,這塊岩石的重量經過測量計算要略小於大理石棺槨的一半,船隻載著靈柩駛往岩洞的下方,水手們將青銅鉤勾住纏繞棺槨的亞麻繩,上麵的人推下方形岩石,奇跡般地隻見岩石緩緩掉落,而棺槨以同樣的速度升上去,與此同時,祭司們在岸邊低聲吟唱古老的頌歌,以為亡靈送別。王後、公主、王子以及身後的國民凝視著棺槨逐漸縮小成飛鳥般大小。

    完畢後,祭司乙丁讓人們拆除棧道,毀壞深孔,一時江麵上漂浮了數不盡的木板和段木。乙丁讓人們發誓,這是蜀王靈魂的安眠之地,是神聖的岩壁,永不去侵犯,隻能從遠處瞻仰。但是實際上,這麵青岩是那麽高,石洞鑿得又是異常隱秘,下麵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觀察,都看不見石洞,加上峰頂終年雲霧繚繞,即使是國王的棺槨,也僅像一片枯萎的梧桐樹葉。

    可以想見,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中,杜宇的葬身地就會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

    但是令祭司乙丁無法預想的是,蜀都後世的子孫,無論富貴與貧賤,都相信隻要死後的骨骸懸掛在崖上,靈魂就離天堂更近。從此他們爭相效仿這種安葬方式,所以今天,在蜀地的許多深山峽穀經常能看見這種懸棺,甚至在遙遠的彩雲之南,也發現了這種奇景,我想那些躺在滇西南的簡陋棺木中的遺骸大概是遷徙到此的蜀國的後裔吧。

    蜀王的葬禮完畢了,民眾的情緒還籠罩在因失去一位偉大國王的悲傷的陰影下,他們不知道,幾個月中,鱉靈已經糾集了強大的軍隊,但是忠誠於王後的反對派似乎得到了王後的暗中支持——表麵上王後依然站在宰相一邊,在都城中到處傳揚國王被謀害的真相,很快,全城的百姓無人不曉,那些失去了親人的人們尤其憤怒,他們拿著青銅製的鏟和錘以及捕獵的弓箭,衝出家門,他們無法忍受一個奪去親人的劊子手做國王。

    暴動由此開始了,城市一片混亂。按照最後一步計劃,杜宇的十二名英雄偽裝成鱉靈的士兵衝出城外,直奔居住於江畔的公主和王子的茅廬——根據蜀國的風俗,兒女必須在宗親的墳墓旁築廬而居,多則三五年,少則兩三月,以表達孝心。伺候王子、公主生活的是從王宮中挑選出來的最忠實的侍女。

    葬月對上前詢問的保衛王室的軍官說:“暴亂的國民到處在殺戮,這裏已相當危險。我們奉王後和宰相的命令前來將王子、公主轉移到船上,這樣會比較安全,不過你們仍然在岸上護衛。”

    軍官聽說,不敢違抗,他們還隻知道王後與鱉靈是堅不可摧的盟友。

    英雄們抱起王子、公主上船,掛起風帆,六名英雄用毛竹杆劃槳,葬月站在船邊,雙手擱在公主的肩背上,麵向蜀都,船隻逐漸遠離岩岸,旋即駛向江心,順江而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蜀都傳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永並收藏蜀都傳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