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就裏的楚漁迴過頭看莫愁,莫愁沒有搭理她,隻笑著同那人打了個招唿:“九兒,這麽晚還來廚房?”


    聽到莫愁叫來人九兒時,楚漁身子微顫,有一瞬間,她有一絲錯覺,以為九兒就是九月,九月小名也叫九兒。


    “阿愁姐,你也在呀!”九兒笑著同莫愁打了個招唿,就忙著掀鍋蓋,掰大白菜去了。


    隻是她聲音一出,楚漁就驚得合不上嘴。


    這聲音?怎麽會這麽熟悉!這聲音怎麽與九月的聲音如此相似!她是九兒?還是九月?楚漁盯著九兒的臉,挪不開眼,身高差不多,身形消瘦,連手腳大小都差不多,世界上有相似之人,可手與腳卻很難相似。


    她就是九月嗎?


    不,楚漁知道她不是九月!


    九月長得如星星般美麗,即使被人販子囚禁,滿臉汙垢,頭發散亂時,依然難掩她如星辰的容顏,她的眼神就像星輝一樣溫柔。


    而眼前的九兒,那張臉全是一塊塊結疤的疤痕,白一塊、黃一塊,從下巴開始,布滿了整個左半邊臉。


    見楚漁一直盯著她的臉看,九兒趕緊係上因奔跑掉落的麵紗。


    戴上麵紗的九兒,又似換了個人般,楚漁無奈地搖搖頭。唉!要不是麵紗後那天差地別的容貌,她真要以為九兒就是九月了。


    看到楚漁的動作,九兒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難過地垂下頭,一雙眸子含著水光,似碧波般粼粼閃耀。


    楚漁自己的失神刺傷了九兒的自尊心,有點慌,忙求助於莫愁。


    莫愁見外邊也沒人,便放下手中的碗筷,走過去,拉起九兒的手,笑著道:“小魚,給你介紹個大廚師,她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九兒,做的麵不敢說天下第一,也至少是我們鹹陽一絕。”


    “九兒,她是我們屋裏新來的小魚,是福州人。嘿嘿,這不,我新學會了揚州炒飯,就想讓小魚做我的小白鼠。”


    九兒低著頭,輕輕點頭。


    “九兒,對不起,我剛才是覺得你特別像我一位朋友,才失態,我不是故意的。”楚漁非常真誠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楚漁本來還想著要說說:在她心裏,心靈美遠比外表美重要。但是作為從小就愛美嫌醜的她,實在是有點說不出口,就連此時想到九兒那張千瘡百孔的臉,楚漁都覺得有點反胃,隻能通過想象師父和九月的美貌來緩解。


    九兒低著頭,聽了楚漁的道歉似乎更傷心了,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


    楚漁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這輩子還沒跟人說過對不起啊,真不太會道歉啊!


    “九兒,對不起,對不起,我......”


    二人一直僵著,還是莫愁緩解了局麵。


    “好啦,說清楚就好了,我們九兒可不是小氣的人。”


    九兒這才吸了下鼻子,抬起頭,衝楚漁點點頭:“小魚,你好。”


    說著,又羞怯地半低下頭。


    “我們姑娘常說‘四海相逢骨肉親’,大家都是可憐人,都是姐妹。”


    九兒悄悄抹了抹眼淚,聲音怯怯的:“阿愁姐的朋友,就是九兒的朋友。”


    “我也一樣。”楚漁咯咯笑道。


    “對了,九兒,看你急急忙忙趕來,是要做晚飯還是做宵夜啊。”


    莫愁又拿起碗,繼續攪蛋液。


    “遭了。”九兒慌亂地舀起半瓢水,倒進鍋裏,又忙著點燃柴火,楚漁閑著沒事,別的活也不會幹,就主動去接九兒手裏的木柴,想要幫她燒火。


    九兒遲疑了下,遞給楚漁一個感激的眼神。


    “本來鴛鴦姐姐晚上做了辣子雞,結果姑娘和崔公子吃多了酒,胃口不好,想吃油潑麵,鴛鴦姐就催著我趕緊做。”九兒邊說邊洗青菜,水嘩啦啦地響。


    “那你得快些兒做了。”見楚漁的火越燒越滅,莫愁放下手裏的活,接過楚漁手裏的燒火棍,笑著說,“這燒火是門技術活,不能一個勁往裏塞柴,得留點空隙,還得在下麵挖個洞,火也要喘喘氣。”


    莫愁三兩下,把木柴重新擺放了下,那火苗蹭蹭蹭就旺起來了。


    “你看是不?”


    楚漁一臉崇拜。


    “燒火沒什麽訣竅,多燒幾次就熟了。”莫愁把燒火棍還給楚漁,又去幫九兒切菜。


    九兒手裏揉著麵,眼睛卻看向灰頭灰臉的楚漁:“小魚一看就沒幹過活,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孩子。”


    “沒沒沒!”楚漁趕緊揮手反駁,“我家裏也很窮,隻是爹娘念我年紀小,沒讓我幹過活罷了。”


    “有爹真好。”九兒鼻子一酸,那眼淚又在眼眶裏轉起圈。


    這說啥都能勾起她傷心的事啊,楚漁趕緊閉嘴。


    “九兒,迴頭麵端給你們姑娘,你再來廚房,今晚小年夜,我們一起吃揚州炒飯。”


    “遵命。”九兒調皮一笑。


    有了莫愁這個能幹的大幫手,九兒的油潑麵很快就出鍋了。


    燒得滾燙的熱油,往冒著熱氣的薄麵片上一潑,滋啦啦的響,蔥花、韭菜及肉沫的香味嘩啦啦往楚漁鼻子裏鑽。


    “哇,真香。”楚漁聞著醬香味,猛地吸鼻子,情不自禁地舔舔嘴角。


    九兒擺放好青菜,又往碗裏放了一大勺辣醬。


    “我們姑娘口味重。”九兒嘻嘻笑道。


    楚漁一眨不眨地盯著那一大碗油潑麵,口水已經流到了嘴角。


    九兒寵溺一笑,端起旁邊的一小碗油潑麵,往楚漁手裏一塞:“揚州炒飯還得等會兒,先嚐嚐我的油潑麵,填填肚子。”


    楚漁還沒迴過神,九兒已經端著蓋上蓋子的麵條,快步朝花容屋子裏跑去了。


    “九兒做油潑麵的手藝一絕,你丫頭有口福。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莫愁拿了雙竹筷給楚漁,繼續做她的揚州炒飯了。


    九兒人雖去,灶裏的柴火卻還燒得很旺,把小小的柴房照得明亮又溫暖,一小碗油潑麵溫暖著楚漁的手,也在溫暖楚漁的心。


    “九兒從小就沒了爹,三歲就跟她娘賣麵,一家五口就靠九兒和她娘在路口賣麵養活。她小時候也生得極好看,五歲那年,做油潑麵,不小心,燙傷了臉,整個左臉,滾燙的油,一澆,你想啊,能活下來都不容易。也是天可憐見,沒燙到眼睛。”


    莫愁的聲音在柴火劈劈啪啪中傳來,楚漁的眼眶已經一片濕潤,她緩緩蹲下,夾起熱騰騰的麵條,長大了嘴巴,灶裏的火光將她整個人照得通紅,嘴裏的麵條油而不膩、軟而不化,咽下肚,整個身體都暖了。


    那是楚漁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麵條,沒有之一。那一份平淡又細膩的溫暖,終她一生,都無法忘懷。


    過了小半個時辰,九兒才端著空碗迴來,莫愁的揚州炒飯已經出爐。


    三個人蹲在柴房,就著青菜湯,吃著熱乎乎的揚州炒飯,聊著各自的家鄉,時而歡笑,時而傷感,原本孤獨的小年夜就在這感動中過去。


    多年後的楚漁也常想起離開爹娘的那些年,若是沒有遇到師父,沒有遇到九月,沒有遇到莫愁、九兒、傾城......她是不是就沒有勇氣堅持到光明的到來。


    就是在那個寒冷又溫暖的小年夜,楚漁覺得青樓也沒那麽差勁。


    離春節隻剩五天了,陸續有達官貴人給金風館相好的姑娘們送年禮來,過年,家家戶戶事多,大戶人家規矩也多。所以,大多客人都是派下人送來,當然,也有心意重的還是親自將年禮送到相好的姑娘手中,比如崔公子。


    得崔公子如此重視,花容每日頂著所有人羨慕的目光,走路頭都要仰得高些。


    相比傾城這邊就冷清許多,自小年開始,傾城就閉門謝客,每天除了睡覺,就是逗那隻鳥兒,偶爾也會和丫頭說些趣話兒。


    臘月二十八日,蕭公子差人送了一箱子年禮,裏麵有首飾和字畫,也有綢緞和金銀,和金風館大部分客人送的差不多。


    傾城隻淡淡瞧了眼,就讓莫愁收著,還說屋裏的姑娘看中啥就拿去,就算她賞給大家的年禮了。


    大家都去選了,莫愁拿了支釵頭鳳,其它三個姑娘或拿綢緞或拿首飾,楚漁看來看去,還是銀子比較實在,就拿了兩錠銀子。


    傾城見了笑道:“是個愛財的實在丫頭。”


    “人為財亡,鳥為食亡。”


    楚漁非常淡定地把銀子塞進口袋,傾城笑眯眯地看了她幾眼,又去逗鳥了。


    拿了年禮,屋裏幾個姑娘又在莫愁的帶領下,進行年前大掃除,莫愁念楚漁年紀小,也是百般照顧,隻讓她幹點輕活。


    二十九就是除夕了,楚漁一早起來,見門口的迎春花開格外嬌豔,便爬上樹摘了一大把,插滿她和莫愁的房間後,又摘了一大把,興衝衝地跑進傾城的屋子。


    大家都去後院寫對聯糊燈籠了,別屋的美人們都會借新年機會,秀秀才華,秀秀手工,必定要親手寫上一副對聯,或親手糊上一對燈籠才罷休。也隻有傾城,對什麽事都沒興趣,全都讓莫愁一人搞定。


    楚漁一個人優哉遊哉地把傾城屋裏的瓶子都插滿了迎春花,想起傾城還在裏屋睡覺。楚漁踮起腳,掀開帷帳,輕手輕腳地溜進傾城閨房,以最快的速度把各個角落都插滿迎春花。


    聞到花香的傾城,慢慢睜開眼,看著滿屋的鵝黃色,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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