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繁,你認為呢?”


    禦史大人看著程繁,笑著問道。


    禦史大人看了房有為,看了水手,最後看了自己。他心中的想法程繁能夠猜到。


    試探自己。


    在昨天與張靈的談話中,程繁隱約猜到,指使張靈的人就是這個禦史大人,如今禦史大人這般說話,看來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想法,那麽對自己的出獄,程繁的信心增加了許多。


    程繁想了想,說道:“大人,這不公平。”


    程繁所說的不公平,就是自己沒有跪,而在他身旁的水手卻跪了下來。


    房有為麵色微微一變,嚴肅的眼神變得有些憂慮,但被他掩藏的極好,沒有被察覺。他平靜說道:“我知道。”


    水手伏在地上,把臉上的表情埋在頭發下,就像是在虔誠地拜見偉大的神靈。


    程繁注意到了水手的表現,看著房有為說道:“為什麽?”


    為什麽不公平。


    禦史大人靠在椅子上,似乎提起了更大的興趣。


    房有為說道:“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本來就不公平,懂了?”


    程繁平靜說道:“不懂。”


    師爺抬頭,雖然他在昨天已經領會了這個無可救藥的人,但是如今還是小小地驚訝了一番。


    水手的頭埋的更低,似乎將要陷入地底,看不見他的表情。


    禦史大人依然靠在椅子上,靜靜觀看著場間的局勢。


    作為當事人的府尹大人房有為,他的臉色終於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的臉上似乎起了風,逐漸有了波瀾,平靜的湖麵終於起了陣陣波光。


    房有為盯著程繁,雙眼微眯,想到了很多東西。


    在昨晚的偷聽中,他明明不知道張靈的身份,更不隨意告知底細,程繁的警惕性顯得極為強大。再加上公堂之上的膽大妄為……


    他憑什麽這麽大的膽子?


    房有為為官多年,官場上的很多東西浸淫已久,就算如此,他也沒有想到一個青年會在公堂至上跟自己說不懂。


    他以為他是誰?


    房有為說道:“你不懂?”


    他沒有問程繁“你為什麽不懂?”或是“你憑什麽不懂?”


    雖然被他省略掉,但是房有為所表達的意思就是這兩個。


    他的語氣有些鋒芒。


    看來,他是把程繁當做對手了。


    程繁正麵抵抗著房有為的鋒芒,說道:“我師父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我不懂,當然要說出來,你覺得有問題嗎?”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難道是夫子於成一的徒弟?


    除了程繁,所有人都暗自緊張起來。


    相傳於成一有三千弟子,就算是再傳弟子也不是隨便就能招惹的,如果這個青年人真的是夫子的弟子……


    那事情就有點大了。


    房有為微微低頭,暗自思考著如何因對,如果這個家夥真的是夫子的弟子,就更不應該殺人,自己殺了他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他如此出言不遜,想必他的爹娘也不是隨意就能招惹的。


    房有為有些難辦。


    禦史大人說道:“你叫程繁?”


    程繁點頭。


    房有為剛才拜托禦史大人分析一下,實際上是要間接拖他下水,也是變相地尋求他的幫助或者說是庇護。禦史大人是個聰明人,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就瀟灑退出了場間的無形戰爭。


    現在他又加入了進來,而且問了程繁問題,那所表達的意思就很簡單。


    禦史大人選擇幫助程繁,與房有為對抗。令人可以想到的是,這個可能禦史大人相信了程繁無意間透露出的身份,或是程繁身份的冰山一角。


    禦史大人繼續問道:“你是夫子的弟子?”


    程繁昨天聽說了張靈講的故事,對於成一有了一些了解。麵對禦史大人的問題,程繁想到這其間的微妙關係,對於和張靈昨晚所聊的問題……


    原來這位禦史大人早就想幫自己。


    程繁想了想,說道:“家師二十年前遠遊,收了我做徒弟。”


    “既然你是夫子的弟子,那你為什麽還要殺人?”


    房有為抬頭,語氣有些不善,不知是礙於什麽原因,他沒有拍在他手邊的那條醒木。


    原因就是他怕。


    怕禦史大人。


    程繁扶了扶肩,身體更加挺直,說道:“還是那句話,如果我不殺了他們,他們就會殺了我。”


    “說起來我殺了他們很不公平,但是細細想來,還是比較公平的。”


    房有為調轉了矛頭方向,對那個水手說道:“你們要殺了他?”


    水手的身體一抖,像是受到了驚嚇,他依然低著頭,顫聲說道:“是的。”


    房有為雖然很想要程繁死,可如今這名證人不知由於什麽原因竟然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那麽即使程繁想死,恐怕也死不了了。


    房有為摸了摸額頭上的皺紋,拍了拍桌上的醒木,隻不過桌子響動的聲音比以前小了太多,他有些疲憊說道:“退堂。”


    ……


    程繁旁邊的牢房多了個人。


    水手的頭發十分散亂,蓬頭垢麵,很明顯挨了打。獄卒扯著他的頭發,時不時就舉起手上的長鞭,汙濁的皮膚與皮質的長鞭產生撞擊,發出十分低沉又有些清脆的聲音。


    然後在水手身上留下很恐怖的血痕。


    水手被推進了牢房,倒在幹草上,昏死過去。


    程繁的嘴角抽了抽,自己進來的時候,沒有受到虐待,很明顯有人打了招唿。


    對於一個想要殺死自己的人,程繁沒有任何同情,但是很明顯,水手沒有完成任務,那房有為為什麽會關著他?


    程繁閉著眼,想了很久,終於想清楚了。


    禦史大人隻說了三句話,而且是三句很短的問題,僅此而已。


    但是他成功捏造出了自己是夫子弟子的身份,鎮住了房有為。


    他成功地使這個水手害怕起來,沒有了底氣,保護了自己。


    他成功扭轉了局麵。


    原本在公堂之上是房有為質問自己,而在禦史大人的幫助下,卻成了自己質問房有為,這是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


    至少在以前,這樣的事情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那麽禦史大人為什麽願意幫助自己?


    雖然談不上無事獻殷勤,但是他的目的很明顯,他想籠絡自己,讓自己為他做事。


    或者是有所求。


    肯定前者更有可能。


    牢房的時間很充足,因為沒有什麽事做,也沒有什麽大仁大義限製著自己。獄卒們很識相的沒有找自己的麻煩。


    程繁有很多時間思考著很多問題。他逐漸明白,老師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比自己更多,在島上也沒有教自己這個世界的人情世故,行事為人的方法。


    老人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讓程繁能夠自己明白。


    程繁明白,所以他要努力想明白在這短時間內發生的事情,他想成長。


    或許說這是一種欲望。


    ……


    入夜,程繁想明白了一些東西,忽然想要彈奏一曲。


    他小心摸了摸肩膀,卻疼得齜牙咧嘴,後背空空,那個粗布包裹的琴已經不見。


    他有些落寞,他此時才想到自己的琴被獄卒拿走。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那是幹草被壓著發出的聲音。那個水手翻了翻身,發出一聲哀歎。


    程繁看了這個水手很久,也猶豫了很久,才脫口說道:“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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