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確是隨時隨地都可能會爆發,可是風雨之後,總會有那麽一縷陽光會穿破厚重的雲層降臨貧瘠的大地。那是上天的撫慰,也是新的開始。


    在經過那段死亡即將降臨的時間後,阿城逐漸想明白,自己必須時刻準備著,準備著躲避明槍暗箭,準備著生與死之間的抉擇。


    麻痹的神經和短暫壓製的疾苦開始與強大的信念相互爭奪廝殺,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走向海灘不遠處的那間木屋,尋求幫助。


    木屋十分簡陋和窄小,屋旁幾根竹竿構成一個可供晾曬衣物的架子,而架子上正在烈日下快速滴水的衣服,向阿城傳遞著信息,那裏一定有人居住,他心態稍安,忍住腦裏的一陣陣加重的劇痛和暈眩,緩緩向木屋走去。在身體的爭奪明顯是苦痛占據了上風,於是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那麽艱難,仿佛腳上灌進了千斤重的鉛,令人寸步難行。


    那一水囊水所帶來的效果,終於消耗完畢,阿城也終於倒在了滴水的衣物下,一滴滴水珠滴在他的臉上,然後流淌在地下,最終消失在微微濕潤的地麵。


    ........


    一個婦女提著一個粗布包裹走在樹林裏,她粗陋的衣服上補著許多布條,未老的容顏上也布著諸多皺紋,眼角的溝壑極為明顯,她顯然是貧苦的百姓,在婦女的結了粗繭的手裏,還牽著一隻小手,那隻小手顯得很稚嫩,於是便很光滑,小手的主人是一個小女孩,女孩笑著牽著婦女的手,腳上的布鞋不停地踢弄著路麵的沙石,歡快說道:“娘親,這布料是為爹爹買的嗎?”


    婦女微笑著看向自己的女兒,眼裏滿是慈愛,如溝壑般的皺紋也隨之舒展開來,她柔聲說道:“是啊,你爹爹被抽發當勞役,一天到晚被太陽曬著,又累又苦的,我們總得為他做點什麽。”


    小女孩的眼睛很明亮,就像是海底的寶石,想象著那個在港口奔波的勞累的身影,每天夜裏歸來的一身灰塵和酸痛,明亮的眼睛竟然流出淚來,先前的歡快無聲而去,她痛苦說道:“娘親,爹爹捕魚不是很好嗎,為什麽要去幹那種活?”


    婦女說道:“如果你爹爹不去,那他們會殺了我們,那你說他會不會去?”


    女孩堅定說道:“我明白了。等爹爹做完了活,我就去幫他捕魚,這樣他就不會那麽累了。”


    婦女看著自己寶貝的女兒,玩笑說道:“小蔓啊,你要去幫你爹爹捕魚,那麽我們就全都餓死了。”


    在交談之中兩人便走了一些路程,婦女看著海邊那間簡陋茅屋,那裏有她和丈夫一起辛苦與歡樂的生活,她又看向了大海,如果能每天在暮光下在坐在海邊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駕著船安安全全的歸來,那該有多幸福。


    就在婦女感慨著那遙遙無期的美好生活時,一個窄小的獨木舟出現在了海灘上,獨木舟很小,但是很顯眼。


    婦女的眉頭蹙起,臉上溝壑般的皺紋仿佛塌陷,眼裏的警惕與不安瞬間蔓延到身體,她伸出布滿粗繭的手攔住無拘無束的女孩,凝重地對女孩說道:“你就站在這裏別動,我去前麵看看,等我叫你過來你就過來,如果我叫你跑,你就一直跑,知道嗎?”


    小女孩茫然地點了點頭。


    婦女將手上的包裹遞給小蔓,從樹林裏找出一根木棍,用眼神再三囑咐女兒聽話不要跟來,便謹慎地走向木屋。晾衣架上的衣服還在滴著水,一個青年人光著手臂,背後背著一個用粗布包裹著的東西,他趴在衣架下麵,水珠滴在他微黑的臉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婦女看著這個奄奄一息的青年人,將他背後的包裹著的東西解開,發現並不是什麽鋒利的刀劍,而是一個精致的琴,婦女確認這個來路不明的青年人沒有了知覺後,稍微鬆了一口氣,便搖了搖頭,繼續小心翼翼地摸向木屋。


    發現木屋的門鎖依然完好如初,周圍也沒有任何撬動的痕跡,婦女心中的弦卻越繃越緊。


    這仿佛一場戰爭,緊張而激烈。


    婦女繞到屋後,透過模糊的窗戶,發現裏麵沒有任何翻動過和破壞過的跡象。她再次繞迴屋前,一隻手依然拿著木棒,另一隻手拿出鑰匙將所打開,她慢慢推開門,臉上的表情嚴峻到了極點。


    相比於蠻橫不講道理的吳國士兵,用簡單粗暴的手段直接威脅將自己的丈夫抓走,這種表麵平靜實則暗箭難防的境況更加令人措不及防。


    海南的天氣本就極其炎熱,流出的汗水很快便會被蒸發,而此時,婦女臉上的汗水卻出乎尋常的冷,汗水順著臉龐滑落到地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海風依然吹拂著不遠處的森林,也吹動了晾曬著的衣物,水滴頓時改變了方向,落在了地麵,一樣沒有任何聲音,整個世界,隻有風拂動樹葉發出的“嘩嘩”聲響。


    女孩童小蔓獨自站在森林的邊緣,明亮的大眼睛裏滿是疑惑,不知是在疑惑自己的娘親臨走時不知所以的那番話,還是在疑惑那個最愛自己的婦女還沒有招唿自己迴家。


    婦女在木屋裏轉了很久,始終沒有發現任何危險的跡象,心中不免疑惑。


    看屋外那個青年人的樣子,應該是在海港的勞役,那為什麽會在自己家門外?屋裏的一切都很正常,那麽最有問題便是那個奄奄一息的青年人。


    婦女決定將他安置下來,有問題等到他能夠迴答再說。婦女走出門,將遠處的女兒叫迴來。小女孩等了許久,得到了母親的叫喚,一路跑迴了家門,發現了屋外的那個人,女孩看向自己的娘親,問道:“娘親,他是誰啊?”


    婦女扔下了手上的木棍,說道:“等下再說,救人要緊,先將他抬進家裏。至於那個獨木舟,先別管了。”


    ......


    阿城睜開眼,陌生的環境令他立刻警惕起來,然而這個入世之人第一次的警惕卻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一個中年人端著茶走進來,瘦弱的身體有些佝僂,臉上充滿了憔悴,他看向蘇醒過來的青年人,和善說道:“小兄弟,你醒了,感覺好點沒有?”


    阿城發現自己在床上,身體也沒有多大問題,隻不過需要一段時間的修養。他此時才意識到是麵前這個中年人救了自己,看著麵前的中年人憔悴的麵容,想到這位大叔為了照顧自己應該花了很多心思,心裏滿是感激,警惕也隨之煙消雲散。


    中年人將茶端到桌子上,然後坐了下來,臉上的肌肉抽出了幾下,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程繁,大叔你可以叫我阿城。”中年人的痛苦表情令程繁十分過意不去,他想要起身,解釋道:“我的名字是程繁,而我的老師總是叫我阿城。”


    中年人擺了擺手,說道:“阿城啊,你先休息,剛醒來不久,還需要休養。”


    程繁知道中年人是為了自己的身體,於是便也不再客氣,問道:“大叔,這是哪裏?”


    “這裏是我家啊。”中年人將起身端起茶,遞給程繁,說道:“還有啊,阿城,不用叫我大叔了,我叫童杉,你叫我老杉就好了。”


    中年人的隨意讓程繁莫名生出一種親切感,於是便也不在拘謹,他接過茶杯,將茶水抿了一小口,一股粗糙的苦意隨之而來,程繁想吐出來,可想到這茶應該是中年人用心泡出來的,就此吐掉不但失了禮數,也讓中年人心裏不好受,幸好抿了一小口,皺著眉頭強行吞下去後,程繁問道:“老杉,你有沒有加多寶?”


    老杉覺得程繁有些奇怪,於是問道:“老師是什麽意思?還有加多寶......”


    程繁覺得老杉也有些奇怪,於是解釋道:“老師就是教我知識和技巧的人,加多寶是一種茶。”


    “你說的老師應該是師父,可是加多寶這種茶,我見識不大,從來沒有聽說過。”老杉覺得程繁好生奇怪,問道:“阿城,你是從哪來的?”


    “我是從南邊的小島上來的。”程繁迴答道:“我老師也住在島上。”


    老杉更加感到奇怪,繼續問道:“那島有多遠?”


    若不是老杉救了自己的命,程繁還真覺得這人另有企圖,問東問西,問來問去,是在查自己的來曆?可是讓老杉知道自己的一些信息,也不是沒有問題。可是他一上來便讓自己失去了警惕,然後安心,覺得親切,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能讓人如此快的融入進去,而且還讓自己順著他的思路走,顯然這個老杉還真不是個普通人,不過看他臉上的憔悴和佝僂的身影,不過是個貧苦的老百姓罷了。阿城極為糾結。


    將手中僅僅抿了一口的苦茶交還給老杉,程繁決定試一試老杉的底,於是問道:“老杉,你家中幾人啊?”


    “三人。我內子和我女兒。”老杉在說出自己的家人時,臉上洋溢著幸福,這個家雖然清貧,但是有家人的陪伴,也是極為美好,極為開心的。


    程繁在小島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在老人手裏學的謀略也不是擺設。老杉臉上的幸福表情不可能是假的,關乎家人,語氣和神色中也會很自然很正常的夾雜一些情緒。同時程繁想到自己唯一的親人,那個老頭差點害死自己,不過既然沒有害死,在這種時候,也應該想念一下他。


    ......


    “我還會迴來嗎?”


    “可能會,可能不會。”


    ......


    程繁收住了思緒,既來之則安之。


    “老杉,那你的家人呢?”程繁問道。


    老杉向屋外看了一眼,臉色有一些不自然,不過還是迴答道:“出去忙了。過一會才迴來。”


    原來是他的家人暗中指揮。老杉明顯是個老實人,老實人好辦事,有時候也會壞事。不過終究是救了自己的命,自己當然不可能恩將仇報,隻得撒個謊糊弄下去。


    程繁說道:“那島離這裏很遠,我都忘了有多遠,不然對老師的稱唿怎麽不一樣,不然怎麽茶的名字不一樣?”


    屋外的廊裏,婦人微微皺眉。看來,他已經察覺到了。


    “那獨木舟是怎麽迴事?”婦人在門外說道,隨後牽著閉著嘴聽話的女孩,走進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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