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相愛卻分手,明明就是因為愛得不夠。哪有什麽至高無上、不可替代的愛。如果愛得難舍難分卻依然無法在一起,總是因為有比愛更重要的東西,金錢、名譽、親情和友情,甚至是內心的寧靜。


    沈安若迴到家,接連吞下治頭痛的阿司匹林和兩片安定,然後一頭栽到床上沉沉睡去,連衣服都沒換。後來她被刺耳的門鈴聲吵醒,勉強起身時發現天色已黑,站在門口的卻是一臉焦急的賀秋雁。


    “你幹嗎關機?我按了整整五分鍾門鈴你才開門!”賀秋雁見她沒事,鬆了口氣之餘便怒氣衝衝。


    “這門鈴的聲音真夠難聽的,我要換一個。你覺得鳥鳴聲怎麽樣?”


    “沈安若!”


    “拜托不要吵,你的聲音也夠難聽的。你怎麽來了?”安若的頭痛仍未減輕。


    “江浩洋給我打電話,讓我來看看你。他說聯係不上你。”


    再聽見這名字,已經有點陌生,仿佛已隔了千山萬水,但心口還是抽了一下。安若沒說話。


    “你們又怎麽啦?有什麽好鬧的,累不累啊?”


    “沒有了,以後不會鬧了。你跟他說我沒事,我手機壞了,我不想跟他說話。秋雁,改天跟你聊,今天我累。”


    賀秋雁以為這是兩人的又一次爭吵,也不以為意,絮叨了許久,陪著沈安若吃了一碗泡麵後離開。安若卻再也睡不著,找出影片一張張地看,專看喜劇片,強行撓著自己的癢,逗自己笑。


    《辦公室的故事》是蘇聯的老電影,那一雙男卑女尊的冤家從初見麵就互不順眼天天吵鬧不休終於大打出手卻修成了正果。她從小就喜歡這部電影,以前總是邊看邊笑,認為吵架也是一種甜蜜,如今嘴裏卻微微地泛苦。如果他們以後的婚姻也是這麽吵吵鬧鬧,終有一天總會累了倦了厭了吧,然而我們所能看到的,卻隻是“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至於以後,誰知道呢?又看《費城故事》,六十多年前凱瑟琳·赫本扮演一位離婚的富家女,在婚禮的前一天差點愛上另一個男人,結果最後卻重新嫁給了前來祝賀的前夫,他們當初很難堪地分了手,他們竟然不怕重蹈覆轍……多奇怪,以前這些令她開心無比的片子,如今竟然都令她質疑。所有的電影裏,幸福都是瞬間的,分離才是長久的,而觀眾也總為了那幾秒鍾的甜便忘記那一兩個小時的苦。後來她索性按著快進鍵看片,一部又一部,明明腦子裏都成了一團糨糊,意識都有點不清了,仍是不想睡。最後她還真的找出來那部年代久遠的《化身博士》,音樂和畫麵營造出的緊張氣氛讓她窒息,一路高速快進到結尾,然後關掉。


    屋裏十分的靜。這間小小的單身公寓兩個月前剛剛付了首付款,因為同租的室友總是帶男友迴來過夜,安若覺得很尷尬。


    那時她與江浩洋不吵時也是能好好講話的。江浩洋說:“你又犯傻了,我們單位分配的住房三月就交鑰匙了,你再忍耐他們幾天,就有地方住了。”


    沈安若說:“沒名沒分的,誰要住你那裏。還有,現在房價瘋漲成這樣,隻要投資就一定會賺啊。”


    “不錯不錯,你還沒嫁我就已經會持家了。”


    “少臭美了,我這是要給自己留個地方,將來嫌你煩時我就自己搬迴來住,拒絕你進入。”


    房子到手後,她滿心歡喜地做了簡單又溫馨的布置,雖然嘴上那樣說,其實早就替江浩洋準備了全套的用品,連那張組裝十分方便的沙發床,也是替他買的。哪知計劃不如變化快,她還從沒去看過即將屬於江浩洋的那套大居室,江浩洋也尚未踏進過這裏,兩人卻已經結束了。安若扶住仍在抽痛的額頭,努力將迴憶擠出大腦。


    分手一定是對的。最近很長一段時間,她人前冷靜扮淑女,私底下對江浩洋狂躁不耐煩,每每吵過後都十分後悔,又努力地扮演溫柔順從、善解人意。再這樣下去,隻怕自己真的已經善惡徹底分離到無從協調,成為另一個化身的傑克與海德女士。


    外麵天色又漸白,原來隻需要兩天時間,就可以把一個人的生物鍾調換。安若強迫自己洗了澡,強迫自己再睡下。又一個中午,當她醒來後,將每一間屋子徹徹底底地清掃一遍,連窗戶都擦得明亮如鏡,然後,她去理發店將頭發修整一新,去商場買了件新外套,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左右欣賞,人都仿佛是新的了。


    這樣多好,今天過後,她將再次成為光鮮靚麗、溫婉動人的氣質白領沈安若,表裏如一。


    星期一沈安若到底躲不了江浩洋,因為他直接撥了她的辦公電話。安若低聲說:“我給你撥迴去。”隨後拿了手機到更衣室。


    這句話以前江浩洋說得最多。她不願意讓他把電話撥進大學宿舍裏,免得舍友們問東問西,所以一直都是她給他打。而他怕她花掉太多電話費,總是幾句話後便說“我給你撥迴去”。那個時候她從未覺得兩人在戀愛,如今想想,其實那時就已經開始了吧。


    電話接通了,那邊卻久久都沒有聲音。安若很擔心,如果他再次說出“不如我們重新開始”,那麽她做了整整兩天的心理建設會不會再度功虧一簣?幸好他什麽都不說,他或許比她更累。沉默很久,安若深深地唿吸,鎮定地開口說:“江浩洋,我是認真的,沒有意氣用事。你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我也是放得下的人,我們保全一點彼此的氣質吧。”那邊仍是不說話,她又說,“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好。你多保重。”


    其實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說:“江浩洋,你胃不好以後不要再喝那麽多酒。”話到嘴邊卻生生咬住唇。她想起一個故事,離婚的男人走出家門,在樓下抬頭望了一眼妻子曬在陽台上的白色床單,突然不舍,於是跑迴去,故事又循環上演。而她,這一次再也不要迴頭。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隻是幾秒鍾,她當時已經沒有時間的概念,電話另一頭的江浩洋輕聲說:“你也保重,好好照顧自己。”隱約聽見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仿佛倦累至極,又仿佛如釋重負。但那些,都已經跟她無關了。


    下午沈安若整理著會議記錄,聽見同部門的林麗晶與部長張效禮在激烈地辯論,屢屢打斷她的思路。林麗晶是正洋元老一級的員工,從畢業起就一路跟隨張效禮,未免倚老賣老。此時是因她被交付了額外的新任務而不得不連日加班,正怨氣衝天,要求加人手,又扯了一幹人等的名字,言辭激烈,令整個辦公室氣氛緊張。


    沈安若插個空隙,輕聲道:“部長,我可以幫林姐一起做。”爭辯終於告一段落。


    下班後,沈安若做完了工作小結和次日計劃,正要離開,聽得張部長說:“沈安若,過來。”


    他臉色並不好看。沈安若一向尊重這位上司,當年他親自麵試她,給了她加入正洋的工作機會,手把手教會她一切,平日裏待她如兄如父。


    張效禮說:“難道你剛認識林麗晶,不了解她的個性?今天你幫了她,她也絕不會感激你,反而要說你愛出風頭、愛表現。而且你已經夠忙,你要怎麽擠出時間來幫她?”見安若不說話,他又說,“以我跟你的默契,你更應該明白,我對她近來的工作質量和處事態度不滿意,今天本想借題發揮整治她。所以,難道我會對你的兩肋插刀表示讚賞?”


    他平時極少批評安若,她隻能低頭不語。


    “你一向聰明又敏感,為何今日卻神經大條?做事要抓住重點,做人要學會自我保護,還有,好心要用在對的地方。安若,你要記住我的話。”


    “對不起,部長。”安若除了這句,也沒別的話可講。


    “我是為你好,你夠聰明,一定能夠明白。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委屈,因為主動多做工作卻要挨批評?”


    “沒有,您說得對。”沈安若低眉順眼。


    張效禮歎氣道:“你這樣的脾氣,我可真拿你沒辦法,你倒是應該向林麗晶學習一下她的有話就說,有冤就訴。對了,你今天一整天氣色都不好,若是覺得不舒服就去看醫生,我準你一天假。”


    “沒,隻是早晨在上班路上看見一隻小狗被車軋死了,心情不好。”


    張效禮笑出來,“安若,你以前不是說你非常討厭小動物嗎?”


    “部長,討厭是一迴事,同情是另一迴事。我看見那場麵覺得難過。”


    連著幾天晚上,沈安若都陪林麗晶在公司加班。她們為了給一個項目建數據庫,要查找近十年的資料,偏偏早些年的資料沒有電子文檔,隻好到資料室將一份份紙質檔案借出來再一一錄入,工作不難,工作量卻很大。每晚七點多林麗晶就會找個借口先走,留沈安若一個人,一直做到十點半。安若很喜歡這項工作,因為需要全神貫注,偏偏又不用動腦筋,正好填滿她的空餘時間,等迴家後洗個澡,困意已然襲來,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


    她隻用了三個晚上便做完了這項工作,到了周五時竟有些犯愁,不知晚上該做點什麽,正想打電話約賀秋雁去看電影,手機卻及時響起,屏幕顯示出一個陌生的號碼。按下通話鍵,一個熟悉的悅耳男聲傳出來:“如果沈小姐晚上沒有約會,可否陪我吃頓飯?我是程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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