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逐漸從河水中浮出來,首先露出水麵的是一個黝黑的龜殼,緊接著,一個兇惡的腦袋從水下鑽出來,突出的腦門下麵,一對血紅的小眼睛放射出駭人的兇光。它們爬上了岸,用矮小粗壯的後腿直立,緩緩的將三人圍住。


    孔鵬緊緊的盯著這些怪物,他後背有些發緊,這些密密麻麻從水裏麵爬出來的東西著實可怕,那一身疙疙瘩瘩的表皮流著粘稠的膿液,惡心至極。陳雪和陳父早已忘記了繼續唿喚,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的景象。陳父忽然開口說道,這些是河童,這些東西就是淹死在水裏的亡魂變得,專門把人拖下河找人替命,我聽老一輩人說起過。


    孔鵬迴頭,他似乎做了某種決定,他用一種近乎於決絕的溫柔目光望了小雪片刻,開口說道,你們繼續喊,不要停,這些怪物,我來擋住他們。


    從上遊的枯萎森林中衝下來一些散碎的木頭,正有一根小孩手臂粗的木棍躺在三人身邊,孔鵬把木棍握在手裏,在空中揮了揮。他覺得這件武器還比較趁手,於是他把木棍倒提在手裏,往前走了兩步,直麵恐怖的河童。


    陳雪伸出手,她想說些什麽,她不願意為了奶奶的命去犧牲別人,但是眼前的男人做出的決定如此決絕,竟讓她無法生出反駁的念頭。直到陳父推了她一把,兩個人才如夢方醒,繼續大聲的唿喊起來。


    當先的一隻河童發生低沉的嘶吼,聲音有點像女人故意壓低嗓子發出的笑聲,它蜷縮了一下身子,粗壯的後腿用力一蹬,整個身子像炮彈一樣向孔鵬撞過去。


    孔鵬畢竟是個普通人,就算平時多愛運動,力量和反應速度也終究在普通人的範圍之內。他來不及反應,隻是下意識的把木棍擋在胸前。河童三角形的嘴巴一下子咬在木棍上,龜殼裹挾下的身軀撞進孔鵬懷裏,把他撞的向後倒去。


    孔鵬使勁揮舞木棍,把這隻河童推到一邊,連滾帶爬的站起來。他不敢糾纏,因為更多的河童撲了上來。


    孔鵬左揮右擋,完全就是真·亂舞王八拳的打法,毫無章法。這種戰術倒是有效,因為麵前的河童實在太多了,他每一棍子砸下去,幾乎就能掃飛一兩個。不過,這樣也極其消耗體力,隻揮舞了兩分鍾,孔鵬就覺得唿吸不暢,胸口好像蒙上了一塊鼓皮,一顆心髒砰砰的擂在上麵,敲出一陣細密的鼓點。


    孔鵬手上的速度逐漸慢下來,力度也不太夠了,他聽到背後小雪和陳父的唿喊聲越來越焦急,分神之間,木棍被兩隻河童咬住,卻是抽不出來了。


    左麵撲上來兩隻,孔鵬用腳踢翻了一隻,另一隻怎麽也擋不住了,他伸出左手,河童的利齒咬在小臂上,撕裂肌肉和血管,鮮血便止不住的流下來。


    他被撲到在地上,越來越多的河童圍上來,天光被覆蓋,視野裏擠滿了兇惡的小腦袋。孔鵬想要翻身,他的腿被壓住了,小腿上傳來麻木的痛楚,數張三角嘴咬下來,嘴裏黃褐色的矩形犬齒清晰可見。


    孔鵬顧不上這些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走進了絕路,他最後的念頭是想看一眼自己心愛的姑娘。他艱難的翻過身,背上和屁股上又被咬了幾口,他看見了小雪,這個姑娘正咧著嘴哭泣,他溫暖的笑了。


    死亡或許並不可怕,因為你為我哭了,那眼淚抵得上珍珠的重量。


    不過他似乎悲觀的太早了,他看到小雪手裏倒提著的東西有些眼熟,那是陳父的外套,雖然已經又髒又破,但是不妨礙點火。小雪把這件外套在蠟燭上引燃,揮舞出一條火龍,然後衝了上來。


    這些河童竟然畏懼火焰,孔鵬感覺到炙熱的火星劃過肌膚,正在撕咬他的河童竟然鬆開了嘴。


    陳雪蹲下來,點著火的衣服拖在一邊,她想把孔鵬扶起來,也就是這喘息的片刻,河童又圍了上來,陳雪把衣服抓起來,扔到兩人前麵,河童發出不甘心的咆哮,紛紛退開。


    它們在等待機會,等待火苗逐漸微弱的那一刹那,再來分享他們眼中的美食。


    孔鵬握住陳雪的手,沒想到最後得到了美人的心,卻要一起共赴黃泉。孔鵬支撐著坐起來,他流了太多的血,感覺有些頭暈。陳雪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的說,謝謝你。孔鵬搖了搖頭,他想把陳雪抱在懷裏,卻沒有力氣。他把迴歸符籙抽出來遞給陳雪,喘息著說,對不起,沒能幫你救出你奶奶。


    火苗微弱的跳動了幾下,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噗得一下熄滅了。周圍的河童開始興奮的低吼,它們早已等的不耐煩,眼看便要發起攻擊。


    陳雪艱難的拖著孔鵬往後挪,她伸出手,努力把迴歸符籙遞到白紙燈籠裏的火苗之上,她做出了這個艱難的決定,準備不再堅持,她不能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再失去眼前這個深愛著自己的男人。


    也許是上天的眷顧,就在火苗將迴歸符籙點燃的瞬間,那火苗忽然變成了綠色!


    他們最後還是成功了,魂燈點亮,老太太的魂魄踏上歸途。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河童們撲上來,卻如倒影般虛幻。陳雪一手抓著父親,一手抓著孔鵬,在那些河童撲到眼前的瞬間,跌進了凹陷的赤紅色大地。等到再迴過神的時候,他們已經迴到了陳家老宅的院子裏。


    我聽完幾人這一段經曆,沉默不語,病房裏的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前輩說的對,這陰陽路中詭境重重,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怪藏身其中,那些腹部長了鬼臉的大蜘蛛,吃蜘蛛的巨大蟾蜍,枯萎森林,死寂黑潮以及河中的兇惡河童,聽起來匪夷所思,要不是幾人親身經曆,簡直難以讓人相信。然而最讓我在意的,還是幾人相遇的那間破舊瓦舍,究竟是何人,曾經生活在那樣一個地方?現在又在哪裏?又是誰在恐怖蜘蛛的胸前裝上了銅鈴?目的是什麽?


    竹子拍了拍手,把我從深思中拉了迴來,她笑著說,你們可真是夠幸運的,雖然九死一生,但還是有驚無險的迴來了,還把奶奶也救了迴來,值得慶賀,要記得請客吃飯喲。


    陳父一口答應,說一定好好好謝謝我們。說著從包裏拿出三萬塊錢,說是原本準備給王婆的,硬要塞給我。我自然是要推辭一番的,怎奈實在架不住陳家父女的熱情,最後不得不把這錢收下了。


    此間事了,我和竹子起身告辭,出了病房的門,竹子說道,別繃著張臭臉了,端著架子給誰看呢?心裏都樂開花了吧。


    我這才嘿嘿的笑起來,把三萬塊從口袋裏逃出來,甩的啪啪響。


    竹子說,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還不快收起來,也不怕被那個小毛賊惦記上,錢還沒捂熱呢就丟了。


    我立刻做出威風凜凜的樣子,說誰敢偷我?太歲頭上動土,不想活了。


    兩人打鬧間出了醫院,打了輛車往了塵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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