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後麵露出的是一條從泥土中挖掘出來的通道,雖然有人工開鑿的痕跡,但是已經顯得十分古舊了。通道裏沒有任何磚石的鋪墊,上下左右全部都是裸露的泥土,有無數不知名的細小根須從泥土中長出來,看起來就像鋪了很多蜘蛛網一樣。


    通道不算寬敞,一人多高,剛好容得下我和竹子並肩通過。不遠處,泥土的路徑拐了一個彎,也不知道通往何方。


    從遙遠的黑暗深處湧來淡淡的風,帶著一絲腥味,這腥味著實古怪,不像我聞過的任何一種味道,命運將我們導向了一個未知的世界,在那裏,不知道會有什麽鬼怪等待著我們。


    我咬了咬牙,一腳踏入了泥土通道當中。


    手機的電量已經不多了,竹子的手機已經耗盡了最後一絲光明,自動關機。她拿出一直替我保管的我的手機,交到我的手上。我看了看右上角鮮紅的百分之十一的字樣,再不敢有任何遲疑,大步向前走去。


    這一走,竟走了半個多小時,這條通道似乎遙遠的像沒有盡頭一樣。


    通道兩邊是一成不變的黃土,還有那肆意生長的細小根須,有的時候,甚至會把通道封死,我們不得不燒掉一部分,才能繼續前進。這樣一來,我體內積蓄的本就不多的巫力,又一次消耗殆盡。


    四十分鍾之後,竹子拉住了我,在手電光的映照下,她滿頭汗水,臉色蒼白,喘著氣說,走不動了,休息一下。隻是此時,我並未太多的關注到她的異樣。


    我看了看手機僅剩百分之二的電量,焦急說,電量不多了,要不然我背著你繼續走吧。


    竹子堅決不肯,說我也身受重傷,不能太過勞累,說讓她休息一下,十分鍾就好。


    我看著這個倔強的姑娘有些無奈,隻好依她所言,熄滅了手電,並肩坐在通道中休息。


    空氣中的腥味更加濃重了,這條通道也許馬上就能走到盡頭。我低聲安慰著竹子,她的迴答有些有氣無力的感覺,我沒有多想,以為她是累的。


    我趁此機會清點了一下身上的符咒,探訪別墅之前我做了完全的打算,身上符籙充足。現在,除了巫火符消耗一空之外,其餘符籙皆在,我的心底也踏實了不少。


    在櫃子中的詭異空間裏,老道士在最後關頭試圖搶奪我手中的珠子,但是沒有成功。我被竹子拉著掉進地下墓穴,那顆珠子依然被我牢牢的抓在手心中。


    我把珠子拿出來,試著以巫力催動,依然有黑色的霧氣逸散而出,隻是比先前淡薄了許多,霧氣的範圍也隻能剛剛將我和竹子籠罩在內,但是底牌依舊在,為我平添了些許信心。這兩天我們一腳踏入了別人精心準備的陷阱,如果沒有這顆珠子,恐怕我們已經身隕於櫃子裏的詭異空間。更早一些,如果不是老道士忌憚這顆珠子的威力,恐怕早就尋上門搶奪了。我隱約覺得,我手上這顆神秘的珠子,應該就是所有事情的關鍵所在。


    珠子是我從老道士手上偶然奪來的,卻從未去探尋珠子的由來,以我對道家玄術的理解,道門中人絕不應該有如此邪性的物品。珠子放出的黑霧,具有隔絕五感的恐怖功效,但卻能為我所用,前後種種,匪夷所思,諸多事情一團亂麻一樣在我腦子裏攪成一團,前因後果,我卻怎麽也想不通。


    休息片刻,我問竹子,咱們繼續走吧?竹子應好,語氣卻更加虛弱了。然而我粗心大意,隻顧拉著竹子往前走去。


    很快,通道出現了岔路口,一左一右,相背而去。這是我在這條黃土通道裏遇到的第一個岔路口。我用手指浸了點吐沫,舉在空中,感覺氣流是從右邊的通道吹來的。按理說,我們應該往右走,可是右邊傳來濃烈的腥味,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散發出來的。


    出口應當在右,不管前方有什麽東西在等待著,總歸要去走一遭。


    我們決定往右走,很快,狹窄的通道變得寬敞了。這裏人工開鑿的痕跡逐漸減少,通道的兩邊開始有岩壁出現,等到越過了一個菱形的缺口,我們便站在了一條天然石洞當中。


    手機的電量終於耗盡了,手電的微弱光芒閃爍了兩下,徹底的熄滅了。借助著手電的最後一絲光亮,我看清了周圍的環境,恐怖的眩暈感瞬間擊毀了我大腦的防線。


    我一把按住正要從缺口中爬出來的竹子,悄聲說道,退迴去,退迴去。


    竹子不明所以,但從我的語調中聽出了異樣,當時我的聲音難聽極了,不僅聲音尖細,而且因恐怖而扭曲。竹子乖巧的退迴了黃土通道,然後把我也拽了迴去。我拉著竹子又往迴摸黑走了四五步遠,然後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


    竹子問,你看到了什麽,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我說,是蟲子,好大的蟲子,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還有人的枯骨,幾顆頭顱就滾落在洞口前方不遠處。


    我驚魂未定,迴憶起剛剛看到的畫麵,一陣酥麻的感覺遍布全身,那石洞的石壁上,地麵上,全部爬滿了蟲子,偶然有一兩隻振翅而動,發出細小的鳴叫聲。幾堆人類的枯骨便隱沒在蟲群中,空氣中充滿了濃重的腥味。


    那蟲子我認識,學名叫大田鱉,民間一般叫管這種蟲子叫水蠍子,或者叫咬趾蟲。但是令人恐怖的是,剛才看到的水蠍子太大了。這種蟲子在中國河南、湖北、江西、湖南等省份多有分布,我卻從未在四川見過。小時候在老家的水田裏見過這種蟲子,最大的也不過五厘米左右。但是眼前的石洞中,成千上萬的水蠍子匯聚在一起,每一隻都有成人手掌大小,背覆黑色的翅板,醜陋的口器兩邊生有一對強壯的刀足,足尖是尖銳的鉤針,複眼外突,麵目可憎。


    幸好,手電光及時熄滅,蟲群似乎對光源異常敏感,剛才被光線照射到的蟲子皆振翅欲動,虧得手電熄滅,蟲群才重新歸於平靜。如果我體能充沛,巫力豐盈,或許有辦法在萬千蟲群中殺出一條血路,但是現在我卻對這些蟲子沒有絲毫辦法。說來也奇怪,那些水蠍子隻在存在於岩洞中,這條黃土通道裏卻一隻也看不到。


    我平複了一下心情,努力把那密密麻麻的恐怖畫麵趕出自己的腦袋,然後拉著竹子往迴走去。


    看來逃生的通道被水蠍子當成了老巢,這條路一時半會是走不通了,隻能選擇到剛才往左邊去的岔路口看看。


    走著走著,竹子忽然歪倒在地。我嚇了一跳,心都揪起來了,趕忙扶住她。此時我也顧不得巫力的消耗了,將一團巫火點燃。蒼藍色的火光裏,竹子臉色異常蒼白,嘴唇幹裂,已經昏迷了過去。


    從我們進入陳老板別墅的傍晚算起,此時已經是第三天的正午十分,在這四十個小時裏,我們甚至沒能喝過一口水。地下環境潮濕悶熱,竹子又被兇煞寒意入體,此時再也支撐不住,脫水昏迷了過去。


    我坐在黑暗中,心痛的抱著竹子,心中一片絕望。這個樂觀堅強的姑娘,為了不拖累我,沒有抱怨過一句,身體恐怕早就支撐不住了,全憑精神和意誌陪我走到現在。此時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我的懷裏。我熄滅了巫火,地下沉悶的黑暗像大山一樣重重的壓在我的身上,竹子的倒下,亦使我失去了一個重要的精神支柱。也許這深沉的地底,即將成為我們的長眠之所。如若許多年後,這片詭秘的墓穴能夠重見天日,人們會發現兩具相互依偎的白骨。


    我忽然有點想哭,懊悔沒能早一點注意到竹子的異樣,更唾棄這沉重的命運。行惡之人還在陽光下快活,抗爭之人卻埋葬於墓穴當中。


    竹子的唿吸聲逐漸微弱,黑暗中,無邊的寂靜包圍了我。就在這寂靜當中隱約有滴答、滴答的聲音傳來,那黃土通道的另一個岔口,通向未知方向,竟然有水滴之聲!先前心神動蕩,完全沒能聽到,此時水滴聲被我捕捉到,用心傾聽下,竟越發清晰起來。


    我激動的無以複加,抓著竹子的手,自言自語道,有救了!我不會讓你死在這裏!


    我奮力的背起竹子,朝前方走去,力氣似乎都大了幾分。


    很快,我來到一麵石牆麵前,牆上有一處孔洞,剛好容我通過。我費力的幫竹子穿過牆洞,然後自己也鑽了過去。


    穿過了牆是一間石室,這是一間用來存放陪葬品的耳室,堆滿了雜七雜八的青銅器。然而我此刻的心神全然不在這些價值千金的文物身上,我高舉巫火,找到了水滴聲的源頭。


    這是一個凹進牆麵大約半米深度的拱形,從半圓形的頂部一滴一滴的滲下細密的水珠,在底部形成一小窪清水。又有一條排水用的暗渠把小窪中的水流引走,沿著牆壁的角線,一直通向石室的外麵。


    古代先賢的建築造詣果然鬼斧神工,這間耳室中自帶排水係統,避免了地下滲水淹沒耳室的可能,也給了我門一線生機。


    我四下尋找合適的盛水用具,卻意外的發現了半隻粗壯的蠟燭。蠟燭已經風化成灰色,漫長的歲月改變了它的顏色,卻不能將它毀去。我用巫火試著點燃,蠟燭發出明亮的橘黃色火焰,久違的光明給了我莫名的溫暖。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又找尋了片刻,銅器要麽太大,要麽生有厚厚的銅鏽,墓穴裏的東西,還是慎用為妙。我在小水窪中把手洗幹淨,然後接了一捧洞頂滴落的清水,緩緩的灌進竹子的嘴裏。竹子咂了咂嘴,麵上痛苦之情緩解,露出渴求的表情。我連忙又捧了幾捧水喂竹子喝下,漸漸的,竹子的唿吸平穩下來,我鬆了一口氣,這才自己飲了一個痛快。


    我把腿墊在竹子腦袋下麵,盡量讓她睡的舒服一些,燭光搖曳,銅器的邊緣折射出幽暗的光芒,似乎在注視著我,文明穿過曆史的沙塵,沉澱在這一間小小的耳室之中,也不知千年之前又是一副怎樣繁華似錦的畫麵。


    我沒敢讓竹子睡太久,我以巫力在她的幾處靜脈大穴中遊走,按照醫牘篇的方法催生她的生命力,竹子很快睜開眼睛。她適應了一下燭火的亮光,衝我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甜美微笑。


    我抱了抱她,在她的唇邊留下輕輕的一吻,這一吻經曆了太多生死,留下了太多溫情,從孤兒院的鬼境到別墅中的陷阱,再到如今身陷地下墓穴,我們一路扶持相伴,命運把我們拴在一起,早就難以割舍。


    竹子在我懷裏略微掙紮了一下,我戀戀不舍呢的放開她,竹子問我咱們能逃出去嗎?


    我說,這下麵又黑又悶又臭,死在這裏的不知道是哪個老鬼,我才不要在這裏給他陪葬,就是用雙手挖,我也要挖一條通道出來,把你平安的帶出去。


    竹子說,就是就是,咱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了塵居後山的雞舍要重新修好,酒吧要重新開業,我還要聽你給我彈吉他呢,所以我們絕對不能死在這裏。


    我說是啊是啊,你還要給我生小娃娃呢。


    兩個人相互鼓舞著,仿佛又有了精神,站起來向耳室外麵走去。


    雖然我們又累又餓又困,無論是精神還是體能都早已達到極限,但是我們依然要走下去。生命就是這樣渺小而頑強,往往於死境中迸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們走出了耳室。耳室之外便是地宮,正前方不遠處是另一間耳室,右邊黑暗中似乎有一扇大門,遠遠的看不清楚,左邊還能依稀辨認出磚石牆的模樣,卻坍塌了大半。我心裏忽然閃過一道閃電,我默默的計算了一下我們行走的路線、方位和時間,然後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左手邊塌掉的牆壁後麵,便是我們一開始被困的石室,那間牆上有麵銅鏡的石室!


    整個墓的結構在我腦海中成型,我們最開始被困的地方是墓穴的前廳,正上方應該就是封土所在。前廳有一條通道通往我們現在所處的地宮,就是最開始我們看到的塌掉的那麵牆。地宮左右有兩間耳室,再向前便是墓穴的正廳,是存放棺槨的地方。


    那條黃土通道,很有可能是古代工匠為防止被生祭,為自己留的後路。入口總共兩處,一處在前廳,一處在耳室。這麽看來,兩處通道相會,那麽唯一的出路,便在萬千蟲山的後麵!


    可是,怎麽才能穿過蟲群呢?散落在蟲群中的枯骨就是擅闖者悲慘結局的證明。


    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深入墓室正廳,棺槨所在的地方,去會一會這座大墓千年前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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