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氣溫已經降了下來,早晚涼意更重。按理來說, 北方的冬天, 零上四五度算是高的了, 隻是近幾日風大,刺骨的寒風刮在人臉上生疼。


    街上行人腳步匆匆,一個個目不斜視, 隻盯著前方的道路。除了極個別, 多數都換上了羽絨服, 雖說輕便,穿著卻多少有些顯得臃腫。


    地鐵裏更是擁擠的像是春運。


    “哎哎哎!再別擠了成麽。”


    “這誰啊,怎麽踩人呢。”


    “麻煩讓一讓,出不去了啊!”


    每到達一站,車廂裏俱是一片亂象。


    方淮窩在角落裏,手臂緊緊地貼在兩側, 脊背也擠壓著靠在玻璃上,嚴絲合縫,幾乎沒有任何一點的空隙。站在他邊上兒的是個中年女人,年紀大約在四十來歲,半長頭發, 攥著扶手的手指上戴了個銀戒指,麵相上看著溫和,隻是渾身都充斥著刺鼻的氣息。


    古龍水的味道。


    毫無疑問,極其廉價。


    方淮忍不住的別過了頭,揮之不去的味道在鼻尖不斷地盤旋。早上本來就沒吃多少東西,又連著二十多站的地鐵,現在又被這股味道鬧得胃裏一陣陣的泛著酸。


    許是站的久了,那女人的身形略微有些晃動,趁著有人下車,她麻溜兒的擺了擺腿,而後離方淮遠了些。方淮詫異,卻看到她轉過頭衝他理解的笑了笑,牙齒微黃,接著她低頭在包裏翻找了一番,找到後遲疑了會兒還是把手伸了過來。


    粗糙的幾乎磨掉了手紋的掌心上放著一顆糖。


    方淮愣了下,下意識的接了過來。


    不是什麽好牌子,估摸是路邊稱的散糖,糖紙很花哨,卻有些淺淺的溫熱。


    “吃個會好一點。”


    她說完就下了車,方淮卻愣愣的看著手裏的糖,半晌才抿著嘴笑了起來。糖很甜,甜的幾乎有些發膩,卻衝散了壓抑在心裏的離愁別緒。有時候就是這樣,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哪怕是一丁點兒,也讓人覺得整個心裏都暖暖的。


    其實剛才那一路除了身體的不適,更多的是難過。從機場出來已經將近一小時,飛往巴塞羅那的航班也離開了,方垣就在那上麵,雖然知道這是為了方垣好,可他還是難過的不得了。


    他和方垣差了九歲,人都說三歲一個代溝,他們足足隔了三個。從小,方垣就成日裏待在他視線範圍內,除了上學之外他們幾乎沒有分開超過一天過,總有人說弟弟太依賴他了,這樣不好。可隻有方淮知道,真正依賴人的,是他。


    父親死時,他已經記事了,那個年紀的孩子敏感而且中二。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人的變化,保姆淚眼汪汪的跟他告別,隻留下了一張記著電話的字條,住了多年的房子被貼上了封條,連別墅後院養著的藏獒也被送走,仿佛一夜之間所有的事情都變了。迴到學校這種感覺更甚,平日裏總是喜歡奉承他的同學們漸漸地孤立了他,走在樓道裏都能聽到嘲諷,老師們也不再和顏悅色,連門口的門衛大叔看到他都是一副可憐的表情。


    方淮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些,那個時候他總是想,如果沒有人知道,或許就不會痛苦了。


    可母親拋棄了他們。


    在他們隻剩下那間四合院的時候,林月如轉身上了另一個男人的車,方淮開始做噩夢,整夜整夜的夢魘,他不敢一個人睡,也不敢讓方垣離開視線。


    他害怕,怕自己一覺醒來,方垣也不見了,那他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誒,兄弟,借個邊兒。”


    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下,方淮這才迴了神,他往旁邊站了站,給騰出了個落腳的地方,又收獲了一個感激的笑容後才自嘲的笑笑。已經很多年沒有想過舊事了,從有人收留他做兼職開始,就忙的腳不沾地兒的,每天除了學業就是打工,有點空閑時間就帶著方垣去看看畫展或者出去采風,幾乎也沒工夫想這些,今天倒是難得的脆弱了起來。


    方淮捏了捏懷裏的畫卷,這是登機前收到的禮物,直到今天他才恍然間發現,弟弟已經長到他肩膀的高度了,肅著臉跟他告別的模樣像極了爸爸,竟還一本正經的囑咐他要好好照顧自己。其實想來這樣也好,有顧安北在,肯定不會委屈了方垣,隻要方垣能過得好,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到了站點兒,方淮才收起了思緒,這站是中轉站,下車的人多,他被裹在人流中機械的朝著電梯的方向走過去,一路跌跌撞撞的,直到安檢口才站穩了腳跟。


    過了安檢,上了電梯,沒走兩步就是出口。


    這地段位於二環和三環交界的位置,一出地鐵口,冷風就猛地灌了過來,方淮摸了下鼻子,趕緊攏著領口朝拐角的咖啡館走了過去。


    這個點兒的咖啡館有些冷清,隻零零散散的坐了幾桌客人,方淮一進門就看到有人衝他揮了揮手。


    “這兒!”


    他循著聲音走了過去,就看到三個人的目光集中了過來,兩男一女。其中一人利落的圓寸,看向方淮的眼神中有探究之意,卻又不會讓人覺得有失禮貌。


    “吃瓜群眾?”那人問。


    方淮點頭,“你是會長?”


    聽到這話,那人才笑了起來,比起嚴肅時多了兩個笑渦,顯得親和多了,“我是副會,你好,我叫王濤。”說完又指了指身邊的人介紹道,“這是劉勁,也是副會長。”


    還沒介紹完,就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笑著說,“我就不用介紹了吧。”而後直了直身子,朝方淮伸出了手,“hello,我們又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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