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之上。


    細長的耳塞擠壓了大半個耳道,每一點聲音都被放的極大,唿吸聲似乎籠罩著整個頭顱,讓人一步一步的陷入更深層次的絕望之中。


    方淮就像個提線木偶一樣,無法控製眼前的行動,可場景卻在一幕幕的不停地掠過。


    十二歲時。


    他還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方家不至於豪富,可也在當地頗有些名氣,家裏有兩個保姆,專門照顧他們兄弟倆,唿吸聲伴著輕快地腳步,他去找弟弟玩,卻看到方垣在哭,哭的撕心裂肺,周圍皆是翻倒的顏料,灑滿了方垣的身體。


    方垣的情況特殊,平日裏都會有一個保姆形影不離的跟著,可他沒有看到人。


    方淮沉沉的皺著眉,帶著些少年的傲氣,質問著,卻聽到了父親去世的消息。


    “大少爺,以後我不會再來照顧你了。”她們說。


    方淮知道什麽是去世,大人們總是用‘去了遠方’這樣的理由來欺騙年幼的孩子,可他已經十二了,他很清楚的知道去世就是永遠的離開,他沒有爸爸了。


    一個月後。


    在父親留下的唯一的家產--巷子胡同裏。


    方淮看著母親把弟弟交給了他,告訴他“小九是你的責任,以後要好好當哥哥”,然後留下了一千塊錢,轉身上了一個頭發有些稀疏的停著將軍肚的中年男人的車。車是寶馬,暴發戶最鍾愛的一個汽車牌子。


    方淮不願意鬆手,那個男人也隻是輕佻的一笑,兩個黑衣保鏢就衝了過來,硬生生的把他拖到了一邊,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迴過頭就看到方垣一副懵懂的模樣,乖巧的握住了他的手。


    胖乎乎的,帶著溫度的手。


    租住在胡同裏的鄰居在指指點點,看向他們的眼神有同情,也有憐憫。


    “這個當媽的也太狠心了,孩子才多大點。”


    “誰說不是呢,太可憐了。”


    “那能怎麽著呢,聽說之前可有錢,這種闊太太啊,離了人民幣,一秒鍾都活不了。這哥倆又是這麽個情況,小的...唉,那人怎麽會願意帶著這麽兩個拖油瓶呢。”


    ......


    那天他們是在胡奶奶家住下的,之後的日子也多虧了胡奶奶的幫助,她退休閑賦在家,看著方淮他們可憐,就經常做了飯給他們也送一份。


    從那天起,方淮就再也不會哭了。


    學著做飯,學著做家務,學著在菜市場上挑挑揀揀,在日落之前買些最便宜的特價菜,一開始也會跌跌撞撞,直到他年紀漸長,才真正開始過得遊刃有餘,他們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可他不會忘記最艱難的時候,他的母親,做出的那個選擇。


    ‘他真的不會原諒的。’方淮想。


    可他的眼前又出現了林月如淒慘的跌坐在他的那一幕,她用最卑微的姿態請求他的幫助。方淮很難過,在方家一夜之間傾頹時,他的母親決絕的拋棄了他們,成全了自己,可為什麽這一次,她卻放下了所有的尊嚴來維護那個家?


    為什麽?


    憤怒交織在血液中,耳邊的唿吸聲越發的沉重,方淮陷在這個沉沉的夢魘中幾乎無法醒過來。


    “先生。”


    “先生。”


    “先生,醒一醒。”


    一個乘務員半跪在方淮跟前,細長的手指小心的取下了耳塞,而後晃了晃方淮的身體。


    “怎麽樣?”另一個空乘問。


    許鈺有些皺眉,輕聲迴道,“估計是魘著了。”


    飛機上提供了免費的耳塞和眼罩,時常有商務人士趁著飛行平穩的時間補上一覺,這一趟航班雖然隻有兩個多小時,但是入睡的也不隻方淮一個人,他們原本沒有在意,隻是剛才方淮身邊的女士說方淮似乎有些不對勁,看著神色有些蒼白,許鈺也是擔心有什麽身體疾病,才會試圖叫醒方淮。


    她加大了手裏搖晃的力度。


    “先生,醒一醒。”


    輕柔和緩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重複唿喚,方淮下意識的想要迴答,眼皮卻沉重的幾乎要睜不開,直到那雙帶著體溫的手,握住了他。


    一陣暖流湧過。


    方淮睜開了眼,他用力的迴握了一下那雙手,卻在抬眼之後看到了許鈺。


    “先生,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許鈺沒有介意方淮的舉動,隻是輕聲的問道。


    方淮這才鬆開了手,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沒事,剛才多謝你了。”


    許鈺給他端了杯白水過來。


    水有些涼,也讓方淮徹底的冷靜了下來,他扭頭給了身邊那位女士一個歉意的笑容,轉而把頭上的眼罩取了下來,放迴了塑料袋中。


    飛機飛行的很穩定,機艙幾乎沒有什麽顛簸,方淮看了眼舷窗外,幾乎能看到大半個機翼,下麵是雲層,有些黑壓壓的感覺,天氣大約不算好,沒有暴風雨但是雲層之上也幾乎看不到藍色。


    這樣的天氣,讓人的心裏都多了幾分壓抑。


    方淮的神色慢慢的緩和了下來,臉上的蒼白漸漸褪去,恢複了往日的紅潤。很久沒有做噩夢了,林月如剛離開的時候,他整日整日的做噩夢,後來方垣總是生病,他滿心牽掛的都是弟弟,就再也沒有想過母親了。


    可今天...


    他歎了口氣。如果不是這次意外,他都不知道林月如一直在關注他們。十年了,他們在同一個城市,卻從來也沒有見過一麵。


    獎金發的兩萬他全都給了出去,也不知道夠不夠。


    可他沒有多的了。銀行裏的存款是留著救急的,方垣年紀還小,他不能不多考慮幾分,其餘的,也就隻有才發的工資了,隻是家裏要換個空調,幾個燈管該換了,那台老舊的冰箱性能也不行了,這幾千塊甚至都不夠淘汰掉家裏的舊物件。


    方淮摸了摸兜裏的錢,情緒有些低落。


    林月如過得並不好,老舊的不合身的衣服下麵,有些遮不住的淤青,看時間有些是很久之前就有的,也有最近的還沒有消散的青紫,半個拳頭大小,明顯是男人打的。


    她改嫁的人對他不好,而且生意上也遭遇了變故,說到欠錢的時候,林月如有些明顯的不自在,或者不是生意失敗,而是那個人有賭博的惡習,所以才會變得一貧如洗?


    那麽,她沒有見到韓越,隻拿迴去了兩萬,會不會又被那個混蛋欺負?


    腦海中閃過的這個想法,讓方淮怔了下。他怎麽會為林月如考慮這麽多,他怎麽會擔心她的處境,他不該像說的那樣冷漠,不該肉疼那兩萬塊麽,怎麽會懊惱自己沒有多給些錢。


    “艸!”


    方淮低低的罵了句。


    眼神裏有些複雜,他沉默的捂了捂臉,努力的把一切思緒都揮散掉,麵前一道陰影隨之打了下來,溫婉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笑著說。


    “這裏有濕巾,擦一下吧,你出了很多汗。”


    方淮抬眼,是剛才那個叫醒他的乘務員,他禮貌的點點頭,餘光掃過了胸前,看到了銘牌上的名字。


    許鈺。


    下了飛機之後,方淮的情緒還有些複雜。許鈺要了他的名片,那名片還是在他正式入職之後,韓越給他印的,正麵是寶石藍,公司職務以及聯係方式都是標準的楷書,隻有名字一欄是鋒利大氣的瘦金體。


    “方淮,這邊。”


    出了機場大廳,一個人笑著衝他晃了晃手,方淮這才收起了多餘的思緒,上前打了個招唿。


    a.m集團有不少分公司,在國內很多個城市都有員工,和方淮一批的實習生有不少都按照自己的意願分到了各地的分部,何亮也是其中之一。


    “我直接送你去酒店,裏麵有餐廳,你先吃點墊墊,韓部長的飛機過一個多小時就到了,等人齊了,再給你們好好地接個風,難得來一次上海,可得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


    何亮爽朗的笑著。


    方淮也應了下來,他知道何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韓越雖然是在總部,可說話很有分量,恐怕待會接待他們的不隻是何亮一個人吧。不過他也隻是安靜的笑笑。


    機場離酒店不算遠,沒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我們隻是來出差,沒必要住這裏吧?”


    方淮看了眼酒店,衝著已經上前想要幫忙泊車的侍應生擺了擺手,轉身衝著何亮皺了皺眉。索菲特酒店是全國連鎖,標準的五星級酒店,在國內幾乎是頂層的那一列。可他們是出公差,一應行程由公司報銷,怎麽可能有經費住這樣的酒店。


    何亮湊到了跟前,小聲說,“酒店是韓部長訂的,你放心,迴頭報銷的發*票我們會準備好,至於錢嘛,當然不會讓韓部長出了。”


    公司出差住宿的標準是三星級,相比較這個酒店來說,差價可不少。


    不過韓越做的決定,方淮也不好多說,他瞥了眼何亮,由著侍應生開了車門,拎著包下了車。


    隻是他一個側身的功夫,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已經和他擦身而過,踩著細長的高跟施施然的進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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