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帝認為秦國的皇宮貴族已經將秦狩遺忘了,其實也不盡然。


    秦帝子嗣單薄,自兩年前太子意外身亡後,秦國的太子之位就一直空懸著。


    除了一直在外當質子的二皇子秦狩,就剩下一個從小被寵壞了的三皇子秦瑄。


    秦瑄向來不學無術,又不服管教,令有心想要將他培養成儲君的秦帝傷透了腦筋。


    現在秦狩被劉帝當成劉晏的救命恩人,大張旗鼓地送了迴來,秦帝便心思難明起來了。


    什麽事情未到最後一刻,都是可變的。


    而秦狩一直認為自己就是那個可變量的掌控者。


    直到多年後簡守教給他,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結局,他為此輸得一塌糊塗。


    秦狩住進了新修葺起來的府邸,各路大臣分別前來送禮拜訪,因為還拿不準秦帝是何態度,所以都還處在做足禮節後靜靜觀望的階段。


    直到秦帝在宮中為秦狩大擺接風洗塵之宴席。


    秦狩身穿墨色的宮錦長袍,長袍用上等的冰蠶絲紋上了錦雲的圖案,腰帷行龍四,裳行龍八,袖端薰貂,從一個人的穿著服飾,就可以看出他等級地位。


    在秦狩的身後跟了一長串的侍衛,宮婢,人人手中都端著上供的禮品。


    秦狩氣質不凡,一步步端正挺拔地走到了秦帝座下。


    然後是最隆重尊敬的皇子跪拜禮,秦狩屈膝跪地,左手按著右手,拱手於地,頭也緩緩至於地。


    停留了一段時間後秦狩抬起頭將手至於額前,卻仍跪在地上:“兒臣有罪,多年未歸,不曾盡過孝道,如今幸得迴國,望侍奉父皇左右!”


    秦帝聽了後似乎很滿意,迴應道:“起來吧,好歹是我國皇子,來!看上座。”


    秦狩謝恩後直接走到皇帝的最左邊落座,地下頓時一陣議論聲,這皇上是徹底承認二皇子了?還極為看重!


    頓時相聚很近的大臣們就開始向秦狩敬酒了,按理說秦狩自小離開應該不太認識各位大臣,可簡守不僅認識還十分了解,頭腦靈活些的大臣們立刻察覺秦狩的不簡單,他的目光長遠,誌向遠大啊……


    宴席過半,秦瑄才醉醺醺地姍姍來遲,來時招唿也不打一個,直接提著一壺酒走向了秦狩的桌案。


    秦瑄:“喲,我當是哪位大仙呢,非要叫我過來,原來是我的狐麵二哥啊!該來,嗝,該來!”語氣嘲諷放肆,連秦帝都皺起了眉頭。


    秦狩卻無比包容,溫和地問道:“三弟,你喝醉了嗎?”


    秦瑄:“放屁!”


    秦帝一拍桌案:“放肆!”


    秦瑄卻理都沒理他,一把將酒壺伸到秦狩的麵前,受到震動的液體立刻飛濺出來,盡數灑在了秦狩的桌案上和衣服上!


    命令道:“給我喝了!”


    旁人立刻發出了驚唿聲,不知道二皇子會怎樣做?


    秦狩麵色有點難堪,最後像是在安慰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兒一樣拿過酒壺一飲而盡!


    皇帝既然沒有出聲阻止秦瑄,就是想要看他如何反應,如此來試探他。


    秦狩心中不屑,麵上卻完全不顯,喝完後反而為秦瑄向皇帝求起情來:“父皇,三弟還隻是個孩子,請勿責怪他!”


    既然是孩子也不適合當儲君,不是嗎?


    秦帝果真沒有真的發脾氣,叫過侍衛,說是將秦瑄帶下去好好反思,還順帶誇了秦狩大度,賞了他一大堆東西。


    還真是偏心啊,這樣眾目睽睽下的侮辱就這樣不了了之了,秦狩垂眸間風雲集聚,然後又在一瞬間化為烏有,要有挑戰才會有趣嘛……


    毀掉一個盲目自大,囂張跋扈的熊小孩兒,是多麽的容易的事情。


    沒有補上加冠禮,秦狩直接被賜字“煜”。其府邸也變成了煜王府。


    自此秦狩以“煜王”在秦國名聲大振,無論是黃發還是垂髫都知道了那個多年前成為質子的二皇子迴來了,成為了尊貴的煜王。


    亥時,煜王府,書房中。


    秦狩端坐在書案前,提著畫筆,在認真地畫著什麽。


    秦竹:“主子,東盛密信到。”


    秦狩連頭都沒有抬,直接吩咐道:“拆開,念。”


    秦竹停頓了一秒,遵照著拆開了信封讀了起來。


    “雲妃,線索已布好,敬候吩咐。”


    “南陽王,線索已布好,敬候吩咐。”


    “護國將軍府,線索已布好,敬候吩咐。”


    ……


    秦狩聽完並沒有什麽反應,秦竹隻好默默地站在原地,他都有些懷疑主子剛剛到底聽進去了嗎?


    秦狩提筆落筆間自是一派行雲流水瀟灑肆意:“沒有了?”


    “是的。”


    “那……簡守的消息呢?”


    秦竹老實道:“倒是沒有專人報備,不過小人聽聞了些市井傳聞,說是簡家小公子……瘸了。”


    秦狩的眼皮跳了一下,本該提起的畫筆卻頓在了宣紙上,筆尖處的粉紅畫料,在紙上一圈圈地圈染起來,本該是漫漫桃花的景色,卻被突入其來紅撕裂了!


    他沒有想到那日簡守竟受了如此嚴重的傷,他如果告訴自己……算了,就算告訴自己,他也會離開的。


    秦竹:“主子,需要派專人去監守簡家小公子嗎?”


    秦狩:“……嗯。”


    垂眼看著畫中站在桃樹下飄飄欲仙的人,他現在有一點想念那個少年了,不過隻是一點點而已。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種想念是忙起來就能忘掉,閑下來就能分分秒秒魂牽夢縈的想念。


    明明是已經刻入骨髓的東西,他卻茫然不自知,甚至刻意地忽略。


    ————————


    自從簡守瘸了後,他就不太喜歡到處跑了,倒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寂靜待在一處的意境來。


    簡相勸他多出去走走,簡守笑道:“爹,你以前不就嫌我太鬧騰了嗎?現在我也可以靜下心來念念書啊。”


    小兒子雖然變安靜,但也沒有消沉的意氣,簡文樟總算放下心來。


    夏日炎炎,簡守的院子裏搭上了葡萄架,簡守半躺在陰影下的涼椅上,手裏端著一盤紫葡萄,芝芳在旁邊給他打扇,舒適得令他昏昏欲睡。


    中途在簡守睡過去的時候劉晏來了一趟,不過他示意芝芳不要叫醒簡守。


    他就一直坐在太陽底下看著簡守,少年睡得很安穩,劉晏的視線一直從少年的臉緩緩移動最後停在了他之前受傷的腳踝處。


    他的母後已經為他定下婚事,他就要迎娶他的太子妃了,一想到他要和一個素未謀麵,不曾喜歡的女子共度一生,就難過得不行。


    如果那個能陪伴他共度一生的人是簡守該有多好啊,他現在很清楚他對簡守的是什麽感情。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也能體會到小守隻是將他當做摯友,將他當做兄長,這一場無聲的愛戀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修行。


    “阿晏,你來了怎麽不叫醒我啊?”原來簡守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看你睡得香。”所以不忍心。


    “啊,我已經睡得很多了,因為最近這個天氣,我隻要待在涼快點的地方就想睡覺,再這樣下去就要變成豬了吧?”


    劉晏看著簡守想要站起來,連忙走了過去扶著他,又吩咐芝芳讓她退下。


    “沒有關係的,我隻是腳跛了,又不是腿斷了。”話雖這樣說,但還是信任地將重心都壓在了劉晏的身上。


    “值得嗎?”少年與他貼得很近,但他卻覺得他們相隔甚遠。


    簡守抬頭,他的眼睛撞入那一潭溫和的泉水,露出一個微笑來:“值得啊,用我一隻腳,換來秦狩的一條命,明明就很值得啊!”


    劉晏被少年的笑恍花了眼:“那你喜歡他嗎?”


    “他”是指誰,兩人都清楚得很。


    簡守的笑突然就僵在了臉上,似乎很不明白秦狩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但一向寵他的劉晏這次卻沒有要就這樣放過他,再次問道:“你喜歡他嗎?”


    “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他也希望秦狩能夠迴來告訴他什麽才能叫做“喜歡他”,可是秦狩不是已經離開很久了麽。


    簡守從恍惚中迴過神來:“你今天來幹什麽呢?”


    劉晏:“我是來告訴你……我要成親了。”


    “真的麽?和哪家小姐呢?”


    “李尚書家的大小姐。”


    簡守一拍手:“哇,聽說尚書家的大小姐可是才貌雙全的女子啊!”笑著拍了拍劉晏的肩膀,“恭喜你了啊!”


    劉晏自虐般地問道:“你似乎,很開心?”


    簡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很開心啊!難道你不開心嗎?”


    “……開心。”


    但是又很傷心,開心的是因為你很開心,傷心的也是因為你很開心,我是不是已經快要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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