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情一片空洞,雙眸宛若廢墟,有一種冰冷死寂之感。陸嶼寧心髒登時懸緊,他連忙關切地問道:“大神,你沒事吧,怎麽了?”時箋到底不再是那個看到暗戀的男神和人談戀愛隻知道哭的小男孩了,他收迴思緒,淡聲應:“沒事兒。”陸嶼寧擺明了不信,神色寫滿遲疑。時箋道:“就是有些糾結,要不要出國交換?”陸嶼寧立馬被大神要出國這種事情牽扯了全部注意力:“大神,你要出國交換了嗎?哪所院校?樂隊怎麽辦?還有我哥那邊,你說了嗎?”時箋嗓音清淡:“mit,不過,我還在考慮,並沒有敲定下來。”陸嶼寧聽說是mit,再也顧不上其他了,隻知道驚唿:“臥槽,牛逼,麻省理工,這有什麽好考慮的,這可是麻省理工,我哥和我哥的樂隊一邊去,搞學業明顯更香。”時箋淺淺一笑:“確實。”時箋很愛槐序樂隊。哪怕隻有短暫時光,但在樂隊的每一天,他都忙碌又開心。出國交換,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槐序樂隊。不過,也用不著他擔心了,槐序樂隊現在。時箋最後瞥了一眼陸延遲和西溪,又和陸嶼寧一起,刻意避開了兩人,接著逛靈隱寺。時箋頗有些心不在焉,但逛寺廟而已,也不需要集中注意力,他跟在陸嶼寧身後,按照既定行程,逛完了靈隱寺,又把靈隱寺周邊寺廟都逛了一遍。時箋都覺得自己冷酷又清醒,居然還能走完全程,但,他都沒有愛情了,總歸不能沒有友情,陸嶼寧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他不想放人鴿子。迴到z大已然是傍晚時分,時箋道別了陸嶼寧,去到槐序琴行。劉錚正在和小趙交班,打算迴家,見時箋過來了,他打了聲招唿,又調侃道:“遲遲怎麽沒跟你一起?”一整個學期,z大雙璧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劉錚會這麽問實屬正常。時箋迴:“他要迴家住幾天,說是開學之後再過來。”劉錚不疑有他:“他之前還讓我近期不要排演出,他有點事兒。”時箋想到陸延遲和緋聞對象同遊靈隱寺的事兒,笑笑不說話,他隻是狀似不經意地和胖子提及:“對了,我聽說前任主唱西溪迴來了。”劉錚已然把時箋當好友和合作夥伴,自然毫不隱瞞:“放寒假嘛,自然就迴來了,然後我看了她發的朋友圈,她好像要在上音那邊交換。”頓了頓,又問,“怎麽問起這個。”時箋眼眸彎了彎,淺笑著迴:“趁著陸延遲不在,打算八卦他一下,”劉錚哈哈大笑。時箋知道,劉錚是陸延遲發小,他和陸延遲、西溪同校,又一起組的樂隊,他應該是對陸延遲和西溪最有發言權的,時箋直白地問道:“他和西溪在一起過嘛?”劉錚被這問題問住了,他醞釀了一會兒說辭,這才開口:“我感覺他倆談過,但沒公開,高中嘛,不好大張旗鼓談戀愛,我們念的那所高中在杭州也算是名校了,學校管得很嚴,他倆雖說都是藝術生,但在藝術生裏屬於尖子生,不論專業能力還是文化水平都是最好的,學校也希望他倆考進頂尖的藝術院校為學校爭光,管得格外的嚴。”“不過我也沒細問,總感覺人感情穩定了肯定就會攤開來說,但是,這之後,西溪出國,又退出樂隊了,就沒下文了。”像極了青春期無疾而終的愛情。又因著曾經有過的感情、彼此相似的教育背景和求學經曆,開始破鏡重圓。時箋微微一笑,心如死灰。第56章 元宵過後, 便是開學,時箋按部就班地開始上課。微信上,他導特意發消息催他, 讓他快點處理好樂隊的事情去mit交換,對於一個想去mit讀碩讀博的學生而言,這樣的交換名額太過難得, 不僅是個人簡曆上輝煌的一筆,更是一個提前找導師拿推薦信的機會。時箋心底已經隱隱有了答案,但是, 他又心存僥幸, 不死到臨頭他始終抱有希望。而且,他在等,等陸延遲開學返校,他們談一下。所以,時箋在陸嶼寧欽佩和震驚的眼神裏,上了一整天的課。白天的課上完,時箋便也踏上了迴程, 出了教學樓,走了一小段,他又看到了陸延遲和西溪, 這一迴已經不隻是相談甚歡了, 而是舉止親密。陸延遲微微低頭, 西溪湊過頭在他耳邊說著什麽,陸延遲似乎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 低低笑了開來。時箋藏在陰影裏, 目睹陸延遲和女孩子舉止親昵,心髒就像是壓了塊石頭, 悶得不像話。他覺得自己很是多餘。這樣的多餘之感,充斥著時箋這一生。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抱養的,奶奶偏心親孫子孟深,哪怕孟深樣樣不如自己,哪怕他被孟深欺負霸淩,奶奶也隻會慣著孟深幫孟深打他罵他,他看著孟家一家人和和美美,有一種無法參與之感。再後來,他被退養迴西安,他終於見到了他的生父,一個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的男人,這個男人隱藏了自己生子的事實又靠著外貌入贅給了有錢人,對於時箋的到來,他深惡痛絕且暴跳如雷,時箋知道,這裏不是他的家,他是個局外人。現在,這種多餘之感再度洶湧而來,陸延遲和西溪才是一對璧人,他不過是個躲在陰暗角落裏窺伺著他們的小醜。時箋也再度迴想起高二那年他從西安來杭州偷看陸延遲的場景來。那時候陸延遲已經組了樂隊,也開始在夜色裏這樣的酒吧駐唱。時箋裝成了成年人,混進了酒吧,看槐序樂隊演唱那首《盛年不複重來》。因著在校外,又是酒吧這種夜店,陸延遲和西溪舉止大膽了許多,他倆搬著樂器,打打鬧鬧的、膩膩乎乎的,就是一副情侶的樣子。時箋那晚為了湊酒吧最低消點了很多酒水,他有著遺傳來的天生好酒量,但為了保護自己,他滴酒不沾,那一晚,在親眼目睹他男神談戀愛之後,他喝得酩酊大醉。他踉踉蹌蹌地走出酒吧,又跌倒在路邊。人生失意落魄,他覺得自己像是一條狗。那一刻他清晰地知道,他喜歡的是一個直男,而且是有女朋友的直男。這樣道德的禁忌幾乎將他摧毀,但他別無選擇,人活著,總是需要去信仰點什麽,陸延遲就是他的信仰,他除了喜歡陸延遲又能喜歡誰呢,這個世界對他從來惡意滿滿,陸延遲是他的唯一選擇。時箋躺在髒兮兮的小路上,他眺望著被燈光汙染成妖異紅色的天空,嚐試著安慰自己,陸延遲隻是不認識自己而已,隻要他成長得足夠優秀,陸延遲又認識到了他,肯定會被他吸引的。他用這樣幾乎是騙人的說辭,哄著自己,一哄就是三年。然後,謊言在此刻戳穿。時箋已經拚盡全力成長成最好的樣子,這三年來他沒有一刻懈怠,按照這個世界的評判標準他絕對是最優秀的人類了。陸延遲也終於認識他了,他們親密無間,他們形影不離。卻……依舊不愛。直男搞起曖昧來不要太會,主動撩騷,親親抱抱貼貼,還各種甜言蜜語。一旦得知他是同性戀,直男直接搬上崆峒山,先是從家裏搬走,又……幾乎是刻意地拉著前任在他麵前秀恩愛。昨天同遊靈隱寺,今天同遊z大,生怕他不知道他是直男,還是生怕他變成另一個梅玉煙對他糾纏不清?!時箋的心髒一片死寂。陸延遲的拒絕直白又殘酷,這份感情,他迴應不了,所以,你滾!他這樣傻傻等著陸延遲返校然後聊一聊的行為何其可笑。他等著幹嘛?等著看陸延遲和前女友破鏡重圓?等著看陸延遲給他表演怎麽恐同嗎?時箋眼眶酸脹得不像話,他眼底有隱忍的淚意,但到底沒哭,他悲哀地閉了閉眼,睜開眼的時候,他覺得他的世界坍塌在他麵前。那些自以為美好的過往頃刻間變成了一道蒙在他心頭的陰霾,又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這一切多麽尷尬多麽丟人。時箋甚至覺得,要是一切都沒發生就好了,要是陸延遲不認識他就好了,最起碼他還保有驕傲和體麵。時箋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麽迴去的。待到迴了家,他依舊一臉失魂落魄,他心底陡然滋生出一股濃濃的疲倦和勞累。這三年來,他很累很累,但有一根胡蘿卜吊在麵前,便也不覺得那麽累。現在,胡蘿卜沒了。時箋陡然有一種信念喪失之感,他痛苦到幾近作嘔反胃,他胡亂將自己扔在床上,他告訴自己,你隻是太累了,你需要睡一覺,睡一覺就好,睡一覺就不會這麽難受。時箋終究是把自己哄睡著了。待到再度醒來,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他摸黑下床,進到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臉,他看著鏡子裏自己沾著水珠的臉,十九歲,男孩子顏值最巔峰的時候,時箋正顏無敵,比起他那位靠美貌入贅豪門的父親有過之無不及。他睡了一覺,但一點也沒有變好。對於自己的愛而不得,時箋痛苦,且難以接受,他瘋得愈發厲害,他仿佛看到腦袋邊上,各自漂浮著一個小人。左邊那個正在慫恿他:“我們把陸延遲約出來,再找個地下室把他關進去,捆綁他,囚禁他,他跟你很熟,對你防備不深,你可以做得悄無聲息。”右邊那個則在拚命鼓掌:“好啊好啊,我們就這麽辦?這樣陸延遲就是你的了。”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從來隻有一個人,反正沒人管他死活,反正這麽些年他早就長歪了偏偏又按照社會層麵約定俗成的一些評價標準把自己打造成外人眼中優秀的樣子,反正他連死亡都不在乎更不會在乎坐牢……他所學的知識,數學、化學、醫學、懸疑推理,無不為了犯罪在做鋪墊。但是,但是啊,時箋質問自己真把陸延遲囚禁起來,讓他經曆那些痛苦和磨難,讓他變成另一個陰暗又扭曲的自己……這樣的陸延遲,你還會愛嗎?你真的要用畢生所學的全部知識對陸延遲犯法嗎?時箋盯著鏡子裏的自己,這樣一張臉,年輕,漂亮,又因著骨子裏冰冷殘忍的一麵更添了幾分妖麗和危險,是當之無愧的神顏。平庸和天才蟄伏於一體,善良和邪惡掩藏於一身,這是一張矛盾重重又充滿欲望的臉。他被欲望驅使著,謀劃了一切,去釣人直男,又被欲望驅使著,一步步押上自己,賠進了身心,想要得到人陸延遲。最後,輸得一敗塗地。他覺得自己尚且還有幾分理智和善良,你看,他居然忍住了沒對陸延遲犯罪。時箋自嘲地笑笑,他轉身,拿上鑰匙,去到墮落街。已然是淩晨一點,四周闃靜無人,路燈昏黃薄暗,街道因著無人打掃髒亂破敗。時箋來到槐序琴行,拉開卷閘門,推開玻璃門,進到琴行,按開燈,又把門關上鎖好,去到地下室。小時候,時箋每一次被孟深欺負,為自己憤憤不平,他都會離家出走,他會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地下音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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