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媽走了之後,段氏就讓人來叫奶娘抱墨紫幽過去,墨紫幽記得段氏把小小的她放在身側,眼神溫柔慈愛,這是一個母親才會有的眼神。


    她聽見段氏叨叨絮絮在說,她的幽兒長大了一定是個豔冠天下的大美女,一定會嫁給一個疼愛她的好夫婿,幸福地過一輩子。


    然後,奶娘端了那碗雞湯過來,墨紫幽猜到了,那碗雞湯裏一定是下了毒的,她拚盡全力地大哭想要引起段氏的警戒,哪怕能耽擱段氏喝下那碗雞湯也好。奶娘卻是讓段氏先喝湯,自己抱著墨紫幽走到門外哄著。


    不過片刻屋子裏就傳來瓷碗摔在地上破裂的聲音,那一瞬間墨紫幽不哭了,後來的十四年裏,她再也沒有哭過。


    那天,她用還泛著嬰兒藍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奶娘,看著奶娘和後來趕來的王媽媽是如何掩飾一切。


    不過一百兩銀子,就能讓奶娘要了她母親的命。


    之後,王媽媽把她父親墨越川的靈柩帶迴金陵,把她留了下來,而那個眼神溫柔慈愛的女子,隻被草草葬在月華庵的後山上,連墨家的祖墳的都入不得。


    有時候墨紫幽在想,也許老天爺讓她迴來,就是要讓她發現她母親死的真相,讓她替生母報仇。


    所以,她才會明知道墨家人不懷好意,卻仍然同意迴金陵,前世她與楚烈之間種種既然還未發生,她可以不計。但是殺母之仇,身為子女者卻是不能不報,她一定要迴金陵墨家去找封氏,親口問一問她到底為什麽非得要段氏的命!


    “不,不可能,你那時候還那麽小!你怎麽可能會記得!”奶娘難以置信地大叫,就是因為當年墨紫幽不過是個繈褓之中的嬰兒,她和王媽媽才會絲毫不避忌墨紫幽。


    墨紫幽不迴答,她那雙眸子越發黑如稠墨,她隻是緩緩道,“知道麽,我等了十四年,一直在等這一天。”


    因為這一天,奶娘命中注定要死在這裏。


    墨紫幽鬆開了手,看著奶娘驚恐地慘叫著摔下馬車,又被之後追來的山賊的馬蹄踐踏而過,奶娘淒厲的哀嚎響徹山穀,襯著這寒風大雪,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山賊都忍不住迴頭去看一眼奶娘被馬蹄踏得顱骨碎裂的屍體,她身下的白雪被她的鮮血染紅成刺目的一片,又全都再轉迴頭去看墨紫幽,心中暗驚墨紫幽的狠辣。


    墨紫幽坐迴車門處,抓緊了門框,她看著奶娘越來越遠的屍體,忽然問飛螢,“飛螢,我太狠了麽?”


    “不,小姐是我見過最好的人。”飛螢迴答她,從她五歲被墨紫幽撿迴來時起,她就視墨紫幽為主子,她相信墨紫幽做任何事,都一定有理由。


    墨紫幽一下笑了,雖然是奶娘先要害她,雖然奶娘前世也是死在今天,死在這裏,但她的手到底是不幹淨了。


    不幹淨,就不幹淨吧。


    “停下!”那群山賊策馬大喊,“否則我們就放箭了!”


    就在此時,馬車衝過了前世她遇上山賊的那條三岔口,從另一條岔路上,一隊官差騎著高頭大馬猛地跟追著墨紫幽馬車的山賊們撞在了一起,頓時亂作一團,墨紫幽的馬車趁機拉開了與山賊的距離。


    有人怒聲大喊,“何人如此大膽,敢擋秦王殿下的道!”


    墨紫幽心頭一震,抬眼看去,就見馬隊當先一匹黑鬃駿馬上坐著一位相貌極為英俊的男子,劍眉修鼻,眼神如蛇一般冷銳。他著一身深紫色雲雷暗紋織錦大氅,衣衽兩邊各繡了一條玄蛇紋樣,衣領處的黑色風毛襯得他神色冷肅,顯然極為生氣。


    眼前情形,誰都看得出來這是山賊在打劫路過的旅人,隻是偏生擋了他們的路!


    男子皺著眉頭向著那輛被山賊追逐的破舊馬車望去,失去後壁的車廂裏,一名女子扶門而坐,她雖一身素淨襖裙,烏發間不過點綴一支素銀簪,卻是生得雪膚花貌,仙姿玉色,萬千世界似乎都比不上她眉眼間那點清冷的風流。


    明明在這顛簸逃亡中該是狼狽不堪的時刻,她卻是滿臉鎮定,分毫不見驚慌,雙眼亮若皎月,審視著眼前的一切。


    在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兩人都是一怔——


    楚烈。


    墨紫幽抓著門框的手指驀地繃緊,終究還是遇上了。


    前世,她就是在這裏遇上山賊,又被楚烈所救,自此糾纏一世。


    墨紫幽望著楚烈那張比起記憶裏年輕許多的臉,感覺到自己的心情除了一開始的心驚,剩下的隻有平靜。她終於確定,十四年過去,她對這個男人無論是愛還是怨,都已經煙消雲散,剩下的唯一念頭,就是遠離他,遠離前世所有的一切。


    楚烈也正定定地看著她,他的眼神有些驚訝又有些複雜,一如前世他初見她時。


    片刻後,他忽然揚手一鞭卷住麵前一個山賊的脖子,狠狠將那山賊拽下馬去,冷冷下令,“殺了他們!救人!”


    他的手下聽到命令立即拔刀,縱馬上前毫不留情地開始斬殺山賊。


    那些山賊吃了一驚,紛紛放棄繼續追逐墨紫幽,轉而與楚烈的手下對抗起來。


    “姑娘,你們別再往前,向我這邊靠過來,我們會保護你的!”楚烈向著墨紫幽高聲喊。


    墨紫幽緊抿著雙唇,沒有迴應,她知道現在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向楚烈他們尋求保護。山賊數量太多,楚烈也不可能全部牽製住,若是她們繼續逃,一定會有山賊追來。


    隻是,她心中就是湧動著一種直覺,告訴她不要停,若是停下,她此生一定又會走上前世的老路。


    “飛螢,不要停,繼續往前!”墨紫幽命令道,重生之時,她就已決定,此生一定要錯開她和楚烈的所有交集。


    “是。”飛螢揚起馬鞭抽在兩匹馬的馬臀上,馬車不停反而加速前行。


    果然有四個不死心的山賊見墨紫幽要跑遠了,就立刻扔下同伴不管,追著墨紫幽所乘的馬車而來。畢竟墨紫幽這樣的絕色世間少有,若是這次不得手,以後隻怕沒這麽好的豔遇。


    在發覺墨紫幽的馬車沒有停下的意思時,楚烈皺了皺眉,手中的鞭子疾舞,將麵前的山賊一個個擊落,催馬要追過來,卻又因山賊人數太多,一時脫不了身。


    “姑娘!”楚烈有些急切地大喊。


    墨紫幽看過去,就見楚烈正直直地看著她,她忽然就想起前世,她因為流產而昏迷,醒來時,楚烈正端著一碗補藥坐在她的床邊,溫情脈脈地看著她,柔聲細語地哄她喝藥。


    她還記得他那時的雙眼,眼中的情意沒有絲毫作偽,仿佛之前種種都沒有發生過,他們之間的猜疑,對峙,還有那個孩子。


    她忽然就覺得楚烈好可怕,他怎麽可以這樣若無其事,還認為她也應該同他一樣若無其事?好像無論他如何傷害她,她都不會對他心生芥蒂,他們之間都不會有裂痕?


    她受了傷,她會痛,她並非人偶,弄破了用溫情補補就好。


    楚烈也許真的愛她,但那種愛,不是她想要的。


    她開口催促,“飛螢,再快點!”


    “駕!”飛螢又給兩匹馬加了一鞭。


    馬車越跑越遠,終於在一個轉彎後,脫離了楚烈的視線,墨紫幽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安慰自己,此生也許會有所不同,楚烈未必會再次對她一見鍾情。


    無論如何,她隻要強行錯開前世他們之間的所有交集就可以了。


    她又看了一眼緊追在馬車之後的四個山賊,垂眸思索,若她半途遇到山賊打劫之事傳迴金陵,除非有人作證她未受山賊侮辱,否則她的名聲就全毀了。


    若非有前生之事,楚烈自然是為她作證的最好人選。


    但是現在,她可不敢賭。


    萬一楚烈今生還是對她動了心思,迴到金陵後告訴他人,他在救她的時候,已經與她肢體相親,無論這是否屬實,她都無從辯解。到最後,她隻能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麽,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要麽,就是同前世一般入秦\王府為妾。


    這兩條路,無論哪一條,她都不想選。


    隻是單看這輛馬車的情狀,遇到山賊之事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了的,她必須另外找一個證人,證明她的清白。


    可這寒冬大雪,古道深山的,哪裏就那麽容易就讓她遇到人。


    忽然,前路風雪中,不知是誰,吚吚呀呀唱著悲涼的戲詞——


    “……將軍怒氣衝霄漢,所以天垂暗,雷轟號令嚴,風擁群鴉,一似得勝還軍轉。主人,你死為中原,那朱仙鎮上父老嗬,空把旌旗盼……”【注1】


    墨紫幽一怔,這是《東窗記》裏的一出《告奠》,講得是嶽飛被秦檜陷害,全家慘死,他的下屬施全到墳上告奠,欲刺殺秦檜報仇。【注2】


    “小姐!前麵有人!”飛螢大喜道。


    墨紫幽向前方看去,就見這大雪天的古道邊上,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一大堆的馬車,圍在前路左邊的一座雙亭並聯式的十裏長亭外。墨紫幽看見那些馬車裏坐著的都是女子,全都不怕冷地開著車簾,抱著手爐倚著車門,滿眼癡迷地盯著那長亭看,生怕看漏一眼似的。【注3】


    而那長亭四周守著八名身佩唐刀,侍衛打扮的精壯男子,正麵露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環境。其中一亭裏,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手執一隻酒杯,正唱著一支《折桂令》——


    “……獻牲肴拜吿台前,少保靈魂少住雲軿,生不能請功受賞,推輪捧轂,拜將登壇。你也曾馳單騎入虜塞,殺得金酋喪膽……”【注4】


    字字悲哀,句句憤懣,竟是勾起人無限戚淒感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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