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完,樓襄臉紅耳熱,心跳如擂。這算是情話了罷?雖然說的人語氣平緩從容,並沒有夾帶過多的纏綿溫柔。


    百味陳雜,除了激動,還有歡喜,和星星點點鋪陳在心間的小雀躍。


    他是誠摯地在待她,不僅是為那句話,還為他小心翼翼的覆上手,再試探著,一寸寸抓住握緊。


    她能感受到他指尖極力控製下的細微顫抖,到底也是個雛兒,別看表麵裝得多冷靜鎮定,心裏指不定怎麽緊張呢,多半也和她差不離。


    竊笑一陣,她作勢掙紮了幾下,嗔看他一眼,“說的好聽,八字還沒一撇呢,等母親正式許了你,再說大話不遲。”


    他可不管這些,那手已然握住就決計不會再放開,猶是愈發的扣緊了些。搖頭一笑,又變成了十足自信驕傲的模樣,“我應承過的,就一定會兌現。你當我喜歡上一個人那麽容易?”


    她抿嘴笑笑,知道這話不虛,活了二十年了,迄今為止還沒有心儀過什麽人,不是眼高於頂、不能將就麽?那些七姑八姨說過的話,縈繞在耳畔,自己都是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了,什麽樣的人才能入他法眼?


    樓襄倒不覺得自己多美豔,她有自知之明,美則美矣,倒也不至於能顛倒眾生。陷入情愛中的人總喜歡刨根問底,她拿捏分寸,裝得雲淡風輕,“我這人生得一般,雖說出身還算不錯,可家裏的汙糟事兒一樣不少,又是母親獨女,必定不舍得我離開她身邊……脾氣更算不得溫婉,還……還打過你一巴掌,你究竟瞧上我什麽了?”


    他聽得直想笑,故意板著臉做冷漠沉吟狀,半晌擺弄起茶吊子,斟了一杯,閑閑地品著,另一隻手仍是半點沒有鬆開她的意思。


    焦急等待答案的人被撂在那兒,眉頭越蹙越緊。分明是成心的,這人總喜歡抻著別人,吊足胃口,不緊不慢地掌控節奏。


    “你說的都在理。”他點點頭,終於慢悠悠地開了腔,“長得麽,算是美人,不過比我略差些;看著不傻,實則內裏總帶著點迷糊;性子呢,委實不怎麽好,我長這麽大,敢對我動手的,還真就隻有你一個了。”


    那卻又是圖什麽?莫非真是那一巴掌,打出了他的好感?


    話鋒一轉,他又揚唇笑了笑,“不過打完知道害怕,也知道賠罪,心地還是好的。你對我那麽關懷,我怎麽也得投桃報李一下罷。這不一來二去,也就看對了眼。”


    她不滿的橫了他一記,“合著你是因為我人傻,又實心眼才挑中我的?你這人……品味還真是與眾不同。”


    他笑笑,“精明的人太多了,我是選老婆,又不是找幕僚。人傻點沒關係,反正有我護著,總不至於讓你受委屈。”


    真是大言不慚,滿嘴裏老婆長老婆短的,不過那句有他護著,聽著還真挺讓人受用。


    她抿著唇,嘴角彎出柔美的弧度。手上覺得一緊,順勢被他牽起來。他握她的手,擺弄著她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臉,“打就打了罷,不過往後記得要彌補,好好疼我就是。”


    什麽感覺呢?從指頭上一點酥酥麻麻,慢慢流淌到手臂,再轉入心尖。她如同被定住了身子,半點動彈不得,隻能怔怔地看著他眼底蘊出一泓柔豔的春水。


    越發地不像樣了,竟然這樣調戲她,真是膽大包天!


    不過她喜歡,開始還有些羞惱,漸漸地目光灼灼,食指倏地一掃,在那細嫩光滑的肌膚上掠過,盈盈笑起來,“好,隻要你能娶到我,從今往後我加倍關懷你就是。”


    外頭還是數九寒天,車裏卻是春意融融。這一日的不快盡數被她拋到腦後,至於趕車的,扶車的那些個侍衛有沒有聽到,她已經顧不上去思量。


    一路車行緩慢,平穩的碾過青石地麵,待轉過幾個彎,才悠悠地停了下來。


    侍衛站在窗下迴稟,“王爺,到了,就是這座宅子。”


    慕容瓚嗯了聲,撩開帷簾。她往外探看,原來車停在一個胡同裏,麵前則是個不大的宅院。


    “父親在這裏?”樓襄打量著四周,確認自己從沒到過此地,“這是誰家宅邸?父親的同僚好友麽?”


    他沒答話,示意侍衛去叩門,“你且坐著,略等等,一會兒自有人詳述內情給你聽。”


    不多會兒功夫,看見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在門口探頭探腦,往車內一顧,神情頓時一凜,忙一溜小跑來至車畔,哈腰問安,“小的給王爺、郡主請安,殿下……您,您怎麽來了?”


    樓襄認得,這就是父親身邊,那個叫雲硯的小廝,她不動聲色的問,“老爺呢?可是在裏麵?這麽晚了,家裏人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正急的滿世界找。你既跟了來,怎麽也不知道傳個信兒迴去?”


    雲硯乍著膽子向上瞧了瞧,還沒瞥見自家郡主臉上是何氣色,餘光已收獲到對麵那位王爺森涼的眼神,背脊登時就是一抖嗦,慌忙又低下頭去。


    “小的也是聽老爺吩咐,隻讓備馬,又說不叫聲張,一個人都不許告訴,趕著讓小的服侍著來了這裏。至於後頭的事兒,老爺隻讓小的在這兒候著,一步不許離開,小的實在不敢違拗老爺的意思。”


    說得含糊其辭,樓襄聽得雲裏霧裏,提高了聲音問,“這兒是什麽地方?裏頭住的是什麽人?”


    雲硯支吾一陣,見實在搪塞不過去,才期期艾艾迴道,“這宅子是老爺新近才置辦下的,因瞞著家裏人,連大老爺並姨娘等人都是不知道的。老爺前些日子上同豐樓吃席,瞧上了一個唱曲兒的姑娘,便吩咐小的把人領了迴來,暫時安置在這裏。”說完這通話,戰戰兢兢再覷著樓襄,“老爺統共沒來幾迴,算上今兒,也不過是第三遭兒。小的就隻知道這些,餘下的事兒,小的是真不清楚了。”


    說著身子一溜,撲地雙膝跪地,連連磕頭,“小的隻求殿下超生,千萬別聲張,要是讓老爺知道,是小的走漏了消息,管把小的打死了。求殿下看看就迴罷,事兒鬧出去,老爺顏麵上也不好瞧。”


    樓襄越聽越是心寒,敢情不是青樓,而是酒樓,倌人變作唱曲兒的,可還不是照樣殊途同歸。那句關乎顏麵的提醒更是可笑,既已行在頭裏,何必還要怕人看相說嘴?


    她忍住氣,冷冷問,“這事出了多久了?”


    “也有月餘了,”雲硯迴道,“那會子姨娘才診出了身孕,每天變著法兒的求老爺,隻說希望能讓長公主把二姑娘記在名下。老爺禁不住姨娘哭鬧,又仗著肚子裏的小爺要挾,不情不願地求了長公主。隻是過後,心情一直緩不過來,每日裏鬱結,下了職也懶怠迴家,這才去了那同豐樓,碰巧撞見了這位姑娘。”


    喘口氣,他又接著道,“老爺知道這麽做有失體麵,何況駙馬納妾那是要向長公主請旨的。所以並沒打算把姑娘接進府裏,隻安置在外頭,就是不想惹是非。殿下千萬體諒老爺的難處,即便有些許不妥,看在老爺素日待您一片拳拳愛護之心,您就成全了罷。”


    原來隻是個外室,連個姨娘的名頭都掙不來!


    樓襄轉過視線,望向那院牆,宅子不過兩進,縱深不夠迂迴,隱約地似乎有淺唱低吟能透出來,偶兒相和兩句男人沉沉的笑聲,極盡嬉戲調弄,倘若親見該是冬日裏一副極香豔的行樂圖。


    那女人知曉自己日後的命運麽?隻怕未必不清楚,可到底無可奈何。至於父親的一妻一妾,眼下俱被蒙在鼓裏。奇怪的,她竟然一閃念先想到的不是母親,畢竟母親對父親早已沒有感情。可那個如今懷有身孕的梁氏,卻還在殷殷思念著夫君。


    她記得梁氏臉上掛著的淚滴,並不渾濁,一樣清冽透徹。簡直啼笑皆非,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同情梁氏,一麵擔驚受怕、為丈夫孕育骨肉,一麵卻已被新人歌聲取代,淪為明日黃花。


    她一陣氣苦,對現實失望透頂,忽然間很想痛哭一場。揮揮手,打發了雲硯。垂頭喪氣地低聲道,“我要迴去了。”


    慕容瓚說好,吩咐侍衛,啟程迴長公主府。來時已猜到她的反應,此刻真切見到,心裏愈發不忍。


    他握她的手,柔聲細語道,“想哭就哭出來,我知道你難過,沒關係的,發泄完了興許就能痛快些。”


    可她偏偏有不合時宜的倔強,半揚著頭,挑釁似的模樣,“我為什麽要哭?又為誰哭呢?父親麽,他既然這樣想得開,不顧家聲妻小,安享齊人之福,我該問他高興才是。”她牽唇角,露出諷刺的笑,“男人麽,總歸是說一套做一套,什麽恩愛夫妻,有幾個是真的能攜手相伴,不離不棄終老的!”


    他怔愣一瞬,再看她,瀲灩的眸光裏分明氤氳著一團水氣,偏生強忍著,就是不肯讓它墜落下來。


    既驕傲又尖銳,他一下子倒是全懂了,沒有發泄的途徑,也沒有可發泄的人,她是把他當作了釋放情緒的唯一對象。


    已然有了不自知的信任,才會讓她這樣肆無忌憚的宣泄。他替她委屈,也替她覺得苦澀,除此之外,居然還多了一份欣慰寬懷。


    因為知道,她心裏早已把他當成自己人看待。


    “也沒有那麽絕望,世間總還是有真心實意的人,有相伴相守的情感。我身邊就有,親眼見識過的。”


    他微笑著寬慰,到底有點手忙腳亂的意味。說來也無奈,他平日裏哄那些不相幹的人,總有一套又一套直指人心的說辭,這會兒因著在意,反倒有些詞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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