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該怎麽接呢?其實外間天地離她的生活很遙遠,何況是那些個就藩的異姓王,打從她記事起,闔宮盛宴時都沒怎麽見過他們,要說瓜葛更是無從談及了。


    樓襄垂眸,溫婉一笑,“母親多慮了,這迴的事純粹趕巧兒,要不是看瑜姐姐麵子,我也不會兜搭遼王小世子。瓔哥兒年幼長得又得人意兒,女兒見他可愛才答應陪他玩一會子,沒成想惹來一場禍事。至於慕容瓚,往後碰上了,我隻以禮待他就是,絕不會和他走得太近。”


    賀蘭韻點點頭,按下心裏那句——樹欲動而風不止,想想女兒才曆劫脫險,實在沒必要再讓她憂心掛懷。展頤笑笑,她緩緩道,“這陣子顛簸受累,我瞧著你都清減了,按說這時令正該貼秋膘。昨兒許長史才接了莊子上供來的東西,是年前最後一批,有二十隻口外的羊羔,迴頭讓她們整治出來,咱們娘兒倆好好吃頓羊肉鍋子。”


    樓襄素喜這口,聽見有的吃,興致立馬高漲起來,“那敢情好,我得知會廚房一聲,單留一隻羊腿現烤,烤得比涮的更有味兒,蘸上醬料,我能吃完一整條腿。”


    賀蘭韻滿臉寵溺,笑著說好,半晌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幽幽道,“昨兒你父親過來了,問你什麽時候迴,有沒有受驚嚇,看樣子還是關心的。迴來得空,記得過那邊去問個安。”


    說著扭頭喚了一聲,“元成。”話音落,打裏間走出一個年輕內侍,高挑清瘦,眉眼溫和,看模樣不過十七八歲。


    樓襄瞧他眼生,賀蘭韻便指著他說,“這是內務府才指派的,早前在司禮監做僉書,我見他識文斷字,就讓他過來伺候文房筆墨。”


    轉顧那個叫元成的內侍,她問道,“都尉送來的東西呢,給郡主呈上來看看。”


    元成應了聲是,自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錦盒,行到樓襄麵前,躬身雙手奉上。


    打開來看時,竟是一支長命鎖,樓襄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是父親送我的?我都多大了還戴這個……”見母親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忙又找補一句,“不過父親一番心意,我都懂得的,難為他惦記著女兒。”


    “可是這話呢,難為想著,隻是遲了十五年罷了。”賀蘭韻撣撣袖口,淡淡一笑,“你父親跟我提了個人,禮部尚書家的老幺兒,今年二十整。我著人打聽去了,瞧瞧如何罷。這種事原沒必要瞞你,想來他自己也會和你說,你隻裝不知道,一推二五六也就完了。”


    又是這個話題,樓襄不耐煩起來,趁著母親心情好,越性撒嬌道,“我再不想這些的,剛過完生日,就要被火急火燎掃地出門,也太跌份兒了,母親別嫌我能吃貪玩,且多留我一年半載,決計吃不窮咱們府裏的。”


    賀蘭韻禁不住抿嘴直笑,“誰說要打發你了,不過告訴你一句。你隻管玩你的,我自然替你留心。認真說,那些個人我都不大瞧的上,迴頭嫁過去有公婆要伺候,雖說你身份不同,可麵子總需要做一做,我還真怕你吃不得那個苦!”


    輕輕笑歎,她接著道,“再等等罷,明年春闈過了,看看有沒有出色的人,頂好是家裏父母都不在了的,我給你招贅迴來,管保教你不吃一點虧。”


    這又是玩話了,樓襄應以一笑,心裏知道,自古有才華的男子哪個願意做上門女婿,再者以勢壓人終歸不長久。說句不好聽的,日後母親和舅舅都不在了,誰還能做她的庇護,隻怕女婿到時候翻身做主,把壓抑了數十年的積怨都發泄在她身上,那才真真是悲劇呢。


    托著錦盒步出上房,慧生趕上前來扶她。適才她站在簷下,把賀蘭韻和樓襄的對話聽去一多半,包打聽的勁頭上來,先低聲笑問,“那小內侍是誰啊,瞧著模樣挺水靈,咱們公主新近得的?”


    樓襄下意識迴眸,眼風過處,正望見那個元成附耳過去聽母親說話,倆人一對一答,相視微笑,倒是挺有默契的。


    她蹙了蹙眉,“管他呢,母親覺著他伺候的好就留下,左不過是個內臣罷了。”


    慧生心領神會的一笑,壓下好奇心,轉口道,“長公主是怎麽了,竟要給您找個寒門出身的?多不匹配,就不怕您受委屈?”


    “母親就那麽一說,”她展眉笑了笑,“其實是怕我伺候不來婆婆,小門小戶老實、規矩少,也不好拿大不是。”


    慧生連連搖頭,“那可真未必,寒門不見得就樸實,您別忘了,陳世美也是窮人家孩子出身。”


    她聽了先一愣,跟著哧一聲笑出來,禁不住伸手去掐慧生的臉,“狎促妮子,你這張嘴呀,真是愈發的刻薄了。”


    迴房更衣盥洗,正趕上壽康宮的總管太監來傳太後懿旨,宣她明日辰時入宮。又說太後娘娘惦記著她,這些日子茶飯不思,總算是把殿下給盼迴來了。


    誰是真惦念,誰是裝樣子惦念,至此樓襄心裏都有數,這輩子最親的人注定是母親這頭的了,至於本家樓氏,大概早就把她當成外人來看待了。


    壽康宮裏還是老樣子,皇後帶著四妃等久不見聖顏的活寡圍著老祖宗湊趣兒,正說抹骨牌的事。慕容瑜則舉著一副羊皮嵌紅寶珠子箍,要給太後戴上試試大小。


    樓襄上前請安,目光卻落在太後寶座旁邊扭股糖式的慕容瓔身上,小娃娃一見她來,登時毫不吝嗇的展露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從椅子上蹦下來,甜膩膩叫道,襄姐姐。


    太後這頭一疊聲叫起,隻不錯眼珠子的看樓襄,像是要瞧清楚她到底少了幾根頭發絲,“畹卿丫頭這迴遭了罪,咱們堂堂大燕郡主,竟能讓山賊綁了去,說出去朝廷臉麵何在?可恨我鎮日不出這個宮門,竟不知道外頭的世道這麽壞,真真苦了我的孩子了。”


    太後垂淚,話裏又有埋怨皇帝的意思,眾人自然不敢隨意接口。


    樓襄隻得半跪在太後身前,柔聲寬慰,“讓老祖宗掛心了,是襄兒的錯。往後我再不輕易出門,每日進宮來給您請安,保管讓您天天兒能瞧見我。”垂眸笑笑,複又道,“不是什麽要緊的賊人,現下已蕩平了。萬歲爺又革了廣寧衛總兵的職,還要徹查此事。老祖宗放寬心,外麵呀,依舊是海晏河清,正經清平好世道。”


    太後仍不免長籲短歎,半日才鬆開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你是個懂事的,我心裏都清楚。”


    待樓襄坐下,氣氛才稍稍鬆快一些。太後因指著慕容瓔,笑道,“瓔哥兒才來,乖巧聽話,我很是喜歡。他總念叨想襄姐姐,正頭親姐姐在跟前還不足,一天到晚隻把你的名字掛在嘴邊呢。”


    眾人聽了都笑起來,知道太後上了年紀,喜歡長得好又伶俐的孩子,果然下一句就提起慕容瓚來。


    “他哥哥,你這迴也是見過的。”太後又指了指慕容瓔,“那孩子生得是真好,人也機靈,說話辦事都透著大方得體。他也算是與你有救命之恩了,記得承情兒,往後得想著會還人家一道才是。”


    老太太喜歡漂亮人,慕容瓚運氣好,投了太後眼緣。樓襄聽罷,抿嘴一笑,點頭道了聲是。原想著這篇就翻過去了,一抬眼,卻見慕容瑜衝她頗有深意的笑了一笑。


    太後喝過茶,略一迴頭衝慕容瑜徐徐道,“皇帝說讓遼恭王留京,現如今天氣不算太涼,正趕上好時候,要說西山紅葉怕是還沒全謝。該陪你哥哥去轉轉,你們兄妹也多少年沒見了,迴頭帶上瓔哥兒去玩玩也好。”


    正吩咐著,宮人們魚貫而入,捧了剔紅攢心盒子進來,上頭擺著幾樣點心,單看樣式,和從前壽康宮裏常見的幾種頗有些不同。


    太後拈起一塊長條奶油卷子,笑著介紹,“今兒擺點心局,給你們嚐點新鮮的。這個啊,說是羅刹國的做法。瞧見沒有,千層的,奶油厚實。我早前嚐著不錯,打發人送去給皇後吃,她就嫌說太膩。這幾樣原都是遼恭王孝敬我的,我老天拔地就喜歡吃點子味道足的。且不管你們,反正我覺著對脾胃就好。”


    樓襄暗暗挑了挑眉,慕容瓚當真是好手段,這麽能討人歡心,眼見短短幾日,從太後到皇上,宮裏最大的兩位主子竟都教他給收伏了!


    太後又挑了個小方酥,吃罷方道,“今兒畹卿進來,該見見皇帝了。”迴頭衝殿中內侍吩咐道,“去看看,萬歲爺這會兒得不得閑?”


    不一會功夫,內侍迴來稟道,“皇上在南書房,眼下沒有外臣,說請郡主過去。”


    樓襄於是辭了太後,從壽康宮出來,一路往南書房去。還沒過乾清門,先聞見淡淡桂花香氣。踏進院子裏,驚見滿地的黃葉,堆了厚厚一層,打眼望去,簡直有點沒處下腳的感覺。


    她問前頭引路的內侍,“葉子怎麽不掃?這麽著,走路不礙事麽?”


    內侍迴首一笑,“奴婢們不敢偷懶,原是萬歲爺特地教留的,踩著聽響別有一番情致。說起來,還是和遼恭王閑話時,聽王爺提起來的主意。”


    怎麽又是他!樓襄仰頭望天,禁不住浮起一個無可奈何的白眼。


    及至到了南書房,站在廊下等宣,恰巧聽裏頭有兩個聲音正在說話。一個是皇帝,另一個聲調低沉,低沉中還帶著點閑庭信步式的優雅。


    樓襄眉頭卻蹙了起來,這聲音聽著耳熟,聲音的主人她也認得,卻不是慕容瓚是誰?


    可不是說這會兒沒有外臣麽,她不禁滿腹疑惑,究竟打什麽時候起,藩地郡王竟然不算外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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