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姝在塋塚又遇見了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老人總是來的比她早,也總是站在一個石碑前,默默發呆,有時候有在分享一些東西,但是看到她以後,就會停下來說話,然後沉默地看著石碑。


    他祭拜的人是喬羽。


    這次連姝來得比老人要早一些,她就開始練魂語,磕磕絆絆地念著安魂咒。


    白胡子老頭上來就把她訓斥了一頓。


    他說話又急又衝,“你這丫頭在念什麽?”


    連姝被嚇住了,呆呆地說,“安魂咒。”


    “念成這樣還能安魂?小小年紀,什麽也不懂,這裏不需要你念的狗屁不通玩意兒,你快走,找個沒有人的角落,別對著這念!別衝撞了這裏的故人。”老人情緒異常激憤,拿起來手上的拐杖,指著連姝,讓她快點離開。


    連姝有點委屈,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握緊手裏寫滿魂語的紙張,她離開了塋塚。


    她確實還是念不好安魂咒,那怕她已經背熟了音調,那怕她已經能夠完完全全聽懂玄廟念的安魂咒,但是一到嘴邊,念出來的還是不連貫的、磕磕絆絆的、沒有一點作用的咒語。


    或許真得像這個老人說的,可能會衝撞了這裏埋葬的曾經的同胞們。


    是她沒有考慮好。


    她有點沮喪了。


    玄廟順著青石鋪成的小路走到岔路口,就看見了連姝有些鬱悶地坐在秋棠樹下平坦的灰褐色石頭上。


    他挑挑眉,倒是少見小連姝這麽鬱悶的時候,每次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每次也都勤奮努力地去學習,仿佛不知疲倦,小小的身體藏著大大的能量。


    他背著被黑布包起來的秋陵,走上前。


    連姝眼前遮住了一片陰影。


    “怎麽了啊,在想什麽?小阿姝眉頭皺得都要夾一棵樹了。”


    連姝抿唇,“玄廟師父,我在想我是不是不適合學魂語啊?”


    玄廟摸摸頭,不知道連姝怎麽突然想到了這方麵。


    “怎麽會不合適?”


    連姝艱難開口:“學了這麽久了,還是沒辦法讀下來。”


    “有挫敗感很正常的,所以上界迴魂師特別少。你已經是我見過領悟最快的人了。其他人兩三年可能掌握不了一句話,而你在短短半年時間已經把它牢記於心了。”


    “可是我還是讀不出來。不能像師父那樣能夠安撫靈魂。”她甚至連靈魂的波動都沒有感覺到。


    “這太正常了。你現在不用那麽著急。魂語是靈魂的語言,需要用靈魂去感受到。”


    “可我實在是感受不到自己的靈魂。”她從那個科學社會過來,實在是沒辦法換一種認知,能描述靈魂的存在,感受靈魂的波動。


    太抽象了。這些東西。


    思維模式暫時無法從根本上改變。


    她現在完完全全把魂語當成一門外語來學習。也許正因為這樣她的才沒有任何效用。


    他的手指點了點秋棠樹的樹幹。


    “沒事的,這需要契機,沒有誰一下子就能明白,我也是經曆了很多以後才掌握了魂語。”


    他爺爺傳給他的秋陵,教他的魂語。


    爺爺說,他是家族唯一可以繼承秋陵的人。比他厲害的兄長沒有被選中,倒是他這個整天不學無術的二混子被丘陵選中。


    他剛開始討厭極了,不想要去接受什麽傳承,他隻想要爬上最高的山峰、去最危險的叢林探險、做最刺激的事情,自由、放蕩地過完他的一生。


    直到,他目睹了那場慘劇。


    直到,他為那些死去的人,發出了魂語的第一個音節。


    直到,他用魂語念出了安魂咒第一個字——“安。”


    直到,那些魂靈進入靈虛,反哺的那種溫暖靈力光點將他包圍。


    一切都不一樣了。


    但是。


    他眼睛微微閉上,心底突然輕了幾分。


    “但是我還有點不希望你遇見那個契機……”他這句話聲音很輕很輕。


    樹葉嘩嘩作響,蓋住了他的歎息。


    如果可以,他並不想頓悟……


    連姝話鋒一轉,“那玄廟師父,你能在和我仔細說說塋塚的薑末嗎?”


    或許更了解他們,她才能從中感悟到一些什麽。


    玄廟嘴角揚起笑容。


    果然小阿姝不會選擇放棄。


    ……


    隔天,塋塚。


    塗淞沒有見到連姝。他微微皺眉,他昨天確實有點不講道理了。


    如果喬羽還在,她一定會讓他收斂一點脾氣的,要不然沒辦法和其他人好好接觸。


    他坐在蒲團上,“小羽,昨天的事情,你也感覺是我的不對吧。”


    “我還是有點衝動。”


    他歎了口氣。


    “要是你還在,一定會和我嘮嘮叨叨半天的。那下次遇見這個小姑娘,我就對她友善一點。”


    “她也是一個小孩子。”


    他皺皺巴巴的臉上露出一點點羞愧,但是語氣卻非常堅定,“但是我是不會道歉的。”


    “如果你來勸我,我還可以考慮……”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


    他開始講一些昨天發生的一些事情。


    連姝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個白發老人,孤單地坐在墓碑前,訴說著遙遠的思念。


    塗淞的餘光注意到了連姝。他悄悄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傷害她的積極性。


    他停了下來,不打算再講。


    連姝走到他旁邊,鄭重地說:“爺爺,昨天是我的不對,我和你道歉。”


    “我學藝不精,在這裏練習,沒想到叨擾了長睡的薑末。非常對不起。”


    塗淞剛開始還有些驚訝,沒有他想到的咄咄逼人的質問,反而是很誠懇的道歉。這讓他更不好意思了,他心裏有一點扭捏。


    “也不是什麽大事。”他的拇指摩挲著中指指肚,內心經過劇烈的掙紮,扭過頭去,“昨天,老夫……也……語氣重了一點。”


    後麵幾個字他說的又急又快。


    連姝聽見了,她鬆了一口氣,卻又忍不住嘴角翹起一個弧度。


    原來他並不是那麽難接觸。


    見連姝沒有迴答,塗淞有點鬱悶地迴過頭,對上連姝清澈帶笑的眼睛。


    他心裏平靜了一點,“你是之前來的薑末?”


    連姝點點頭, “我叫連姝,已經來這裏半年了。”


    他幹巴巴地迴複:“那還挺好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我也聽說過你。”


    社恐星人塗淞雖然嘴毒,但是又異常社恐。


    連姝臉上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她開始覺得這個爺爺有點可愛。


    塗淞瞧見了,似乎想到了什麽,心裏緊繃的一根線鬆動了。


    他扭頭看向前麵的墓碑,目光溫柔,“這裏睡著我的女兒喬羽。”


    “要是她還在,一定能和你玩得過去。”


    “那爺爺可以多和我說說喬羽姐姐的事情嗎?”


    塗淞有些驚訝,他倒是很樂意和其他人談到喬羽。他希望更多人記住喬羽。記住那個明媚的女孩。


    他似乎陷入了某種迴憶開始一點一點地說著。


    “我脾氣差,她卻非要跟著我。每次我發脾氣,她不說話,就在旁邊看著我。我讓她走,她也不走……”


    “小羽很倔,這孩子體弱多病,每天要吃很多藥。房子裏味道都是苦苦的,但是她卻非常愛笑,喜歡曬太陽,也喜歡去看看奈落……”


    “她很喜歡你家阿漣姐姐做的糕點,也喜歡和海安去種花……”


    “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啊……”


    然而,然而。


    她死在了他麵前。


    她最後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笑得滿臉都是紅色的,他怎麽也擦不掉,擦不掉。


    是那個柔柔弱弱看起來不堪一擊的她保護了他和薑末。他卻沒能保護她。


    連姝聽著心裏仿佛灌滿了鉛。


    ……


    等到塗淞到了家裏的時候,才一拍腦門,驚訝地自言自語,“哎呀,忘記了忘記了,前段時間,他們說的轉運之人,不就是這個娃娃嗎?”


    “哼,倒是看起來不是個壞孩子。”


    他又搖搖頭,“注定是一個幸運又不幸的孩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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