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她被擺在了高台之上。


    此起彼伏的喊聲穿刺耳膜,包含著惡意、貪欲、打量的目光不斷粘膩在她的身上。


    喧囂聲不斷,直到最後一錘落下,陰影籠罩鋪下。


    阿漣下意識抬起頭,入目的是一個帶著獠牙的麵具。


    尚擎唇角勾起,“我要了。”


    一句話落下,就這樣輕飄飄決定了她接下來的走向。


    然後,醜陋的字體烙印在了胸口,灼心的疼痛燒著她的靈魂,無形的鎖鏈如同荊棘般捆住了她,牢牢禁錮她的餘生。


    ……直至死亡。


    阿漣覺得這一輩子都完了。


    一路的隱忍和反抗,最後都變成了命運對她的譏諷和嘲笑。就烙印在她的胸口,用著醜陋無法消磨的痕跡,日日夜夜提醒著她所發生的一切。


    阿漣捂著刺痛的胸口,淚水蜿蜒而下。


    沒救了。


    沒救了……


    那個幼小的、愛撒嬌、笑得甜甜的阿漣徹底死了。


    ……


    那以後,阿漣在別院中被當成鼎爐養著。


    一群修者教她如何承雙修,如何發揮她最大的作用,日日給她洗腦,讓她為少爺付出一切、獻出她的身心。


    尚擎時不時來看看他這群鼎爐。


    這其中,他最喜歡阿漣。


    阿漣容貌出挑,天賦又好,文靜乖巧,還做得一手好飯,在一群鶯鶯燕燕中,氣質尤為淡然,不爭不搶,宛如一朵青蓮。


    尚擎不止一次歎息。


    “阿漣,要是你年齡再大一點,我們便可以雙修,共享魚水之歡,到時候,我保準隻寵你一個人。”


    他試圖攬著阿漣,卻被阿漣躲過去。


    阿漣露出一個牽強的笑容:“少爺……”


    尚擎眸子暗了暗,瞬間捏住了阿漣的肩膀,力氣很大,帶些警告意味。


    阿漣覺得骨頭都要碎掉了,但她咬緊唇,一聲不吭。


    尚擎就喜歡阿漣這副隱忍不發的模樣,他笑了兩聲,緩緩鬆手,附在阿漣耳邊說:“那幾個婆子還沒有教會你嗎?”


    “離你開苞那日也不遠了。要不然換一批,既然教不好,留著她們做什麽?”


    阿漣攥緊掌心,聲音弱了下來:“不用換人,我習慣了……是我愚鈍,還沒有學會……”


    修真界以三十歲成年其實是審判之神定下的規則。第一百一十條審判規則就是未成年不得雙修。


    阿漣距離成年還有一段時間。尚擎現在不敢動手動腳,修真大道,若是出了什麽業障,往後修為不順,容易生出心魔。


    尚擎對於阿漣識趣的性子很是喜歡,掠奪的眸光一寸寸掃過阿漣。


    阿漣極其討厭他那種粘膩又帶著打量的目光。


    她隻是縮著身子,不再言語,眸光靜靜落在院子裏的蓮花池中。


    黯淡無光。


    ……


    無數的雙修功法擺在麵前,阿漣的胃裏在不停地翻湧,她惡心得要死。


    一想到成年以後,就要被當成鼎爐,窒息般的絕望便湧上心頭。


    阿漣覺得自己很髒。


    靈魂被烙上了奴契,身體被打上了標簽。她活在其他人充斥著欲望的目光中,被當成貨物般評頭論足。


    無形的鐵鏈將她雙手雙腳捆起來,渴望愛與自由的她麻木地繞著命運這個巨大的磨盤一圈圈艱難地走著。


    等宿命碾過來,她就成了輕飄飄的羽毛,風吹哪裏,她就往哪裏飄。


    她一個人站在風裏無助極了。


    ……


    阿漣很少請求一件事。


    這件事已經被她提了三四次。


    尚擎估摸著時間也要差不多了,還有幾個月時間阿漣就會成年。


    該給些甜頭了,到時候阿漣就會服服帖帖地順從他。


    這麽長時間的教導難不成還會出錯?


    ……


    去的是隨澄江的上遊,那座山很高,崖壁陡峭,下麵就是奔騰的江水。


    天將曉未曉時。


    阿漣身姿挺立,站在山頂往下看,平靜地凝視著激蕩在石壁上的水花。


    她想啊。


    要是順著江水,一直往下流,也許可以漂迴家,迴到過去的日子,亦可能漂到傾月湖,成為姒蓮花的養料。


    ……可是她太髒了,也許會汙染掉那聖潔的姒蓮花。


    阿漣站在山崖之上,下定了決心,一步一步往前走,眼角蜿蜒出淚痕。


    隱隱約約中,阿漣看見了最幸福的那段時光。小小的她窩在婆婆的懷裏,她們兩個曬著橙黃色的斜陽,咿呀咿呀唱著歌。


    隻可惜啊,走錯了一步,步步便錯。


    婆婆啊,也許她那天也應該撲進火裏的,要不然還能幹幹淨淨地、帶著愛意離開。


    奴印啟動的那一刻,無數喧囂聲充斥在身後,阿漣縱身一躍,唿嘯的風和水花落入她的耳朵裏。


    喧囂停滯。


    朝陽破碎的潮紅江麵上,輕飄飄落下一隻惘然的白蝶,她張開雙臂,摟住蒼茫的霞光。白浪翻湧,咽下那一汪殘散的哀傷。


    江水推搡著她,熙熙攘攘的水花擠進她的眼眶。


    浪花湧啊,浪花湧。


    把不幸和哀傷都帶走吧。


    阿漣啊,阿漣。


    順著江水往前遊。


    往前遊啊,往前遊。


    遊到沒有貪欲的靈虛。


    婆婆啊,婆婆。


    帶她迴家吧。


    ……


    銀白色的奈落河靜靜流淌著。


    在相隔不遠的院子中,藥筐整整齊齊摞在架子上,腳步聲由遠及近。


    少女身姿窈窕,穿著明黃色的的長裙,衣角處繡著一個小小的月牙,她紮著兩個麻花辮,頭頂兩個小小的犄角上帶著細軟的絨毛。


    注意到身後的來人,月芽給阿漣蓋上被子,她側過頭,小聲問:“淩,為什麽人的胸口要刻字啊?”


    她低低歎口氣:“一定很疼啊。”


    月芽輕輕擦拭著阿漣頭上的汗水,想要撫平緊皺的眉,用著輕柔的聲音一遍遍安撫著陷入夢魘的少女。


    巫師淩背過身子,額前長發遮住眼眸,他長長歎氣。


    “這是一種詛咒,源於世人無休止的貪欲,”巫師淩苦笑一聲,略帶些諷刺,“他們企圖用詛咒這種東西控製住一個人的身體和靈魂。”


    本應該早就禁止了。


    可是詛咒還是成了世家暗地裏捆綁一個人的手段,隻要利益不斷,這種詛咒就永遠不會消失。


    月芽心疼地摸著阿漣的額頭,湊在她耳朵邊小聲道。


    “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她虛虛抱住阿漣,放慢了聲音。


    “不過安心啦,薑末會保護你的。”


    “……直至薑末終結。”


    對麵的巫師淩眼眸閃了閃,一縷哀愁悄悄落在那個巧笑嫣兮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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