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焦慮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的時候,劉念有點遲疑,按理說,他剛剛失去了傾注全部心血的明德集團,向來體貼的春雨一定會安排好一切,給他幾天時間恢複精神,這個時候會打給他,一定是有非常嚴重的事發生了。劉念深吸一口氣,花了好幾秒鍾才聽清楚,春雨說:“老師進醫院了!你快過來!”


    劉念不可能不管陳秋風的事,他立刻簡單地換了身衣服,快步下樓,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陳秋風顯然剛剛結束了什麽檢查,床邊除了春雨,還有一個熟悉的麵孔——四大集團的李總。


    陳秋風坐在病床上,神情萎靡憔悴,臉色也十分蒼白,看到劉念,想要說什麽,卻被咳嗽打斷了。春雨連忙拿了件外套給他披著,眼神關切而焦慮。


    “老師……”麵對陳秋風,劉念總是本能敬畏,尤其是他剛剛搞砸了明德的事,他羞愧歉疚地低下頭,“對不起,我……”


    “我以前就告訴過你,必須讓梅道遠徹底離開明德,而你……”陳秋風冷冷地說,“而你,非要用股權去交換他的原諒。劉念,就算你沒有做過別人的父母,也總該知道,多少錢也不能買迴別人的兒子吧?”


    劉念像是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無地自容地低下頭,本能地退了半步。


    春雨挪到他的身邊,安慰地握住了他的手。


    陳秋風在他們貼得緊緊的身體上掃了一眼,不置可否地挪開了目光,輕輕咳嗽了一聲:“都過去了,劉念,我今天叫你過來,是有正經事的。”他說著看向李總,“我答應過梅道遠,不會再參與你們之間的爭鬥,明德也好, 四大集團也好,誰輸誰贏,與我陳秋風,其實沒有半點關係。但是李總,劉念是我視為家人一樣的弟子,他現在有難,我希望你能幫幫忙。”


    李總哈哈一笑:“當然,我們四大集團裏,永遠有劉念的一席之地。”


    陳秋風聞言,搖了搖頭:“如果隻是寄人籬下,我今天也不用叫你們過來了。”


    李總坐正了一些,謹慎地問:“哦?那陳教授的意思呢?”


    陳秋風看了看春雨,又看了看劉念,對李總說:“你和老楊老張他們商量一下,幫助劉念,重新奪迴理想國,搞垮明德——徹底打敗梅道遠!”


    劉念都愣住了,他看向陳秋風,又看向李總。李總猶豫了一下才說:“教授,您是德高望重,您吩咐的事,四大集團總要給些麵子,隻是……老楊他們不一定肯接這個爛攤子,畢竟,這事不是我們搞砸的。而且……明德現在在梅道遠的手裏,想把明德搞垮,雖然不是不可能,但我們也一定會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樣的買賣,是不是有點不值得呢?”


    陳秋風歎了口氣,向後靠在了病床上,緩緩地說:“李總,你就當幫我一個忙,抵我們早年間的人情,如何?”


    李總聞言抬頭盯著陳秋風,陳秋風向他點了點頭,李總便站了起來,走向劉念:“劉念,做好準備,我們要和梅道遠開戰了!”


    劉念當然知道這裏麵涉及多少錢多少成本,他不明白為什麽陳秋風一句話,老李就同意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老李已經向外走去:“再聯係,我去跟老楊老張他們打個招唿。”


    劉念還想說什麽,被陳秋風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迴過頭,隻見春雨滿麵擔憂,十分關切地給陳秋風倒了一杯水。


    陳秋風接過來抿了一口,然後看著劉念說:“我能為你做的,我都做到了——記住,一定要拿下明德,拿下梅道遠!”


    劉念剛想表決心,陳秋風已經提高了聲音,近乎嗬斥:“你記不住……劉念,你的性格太軟弱,不把這一點改正,你永遠都不是他的對手!”


    “我明白,老師。”劉念緊緊攥著拳,指甲掐破了自己的手心。陳秋風盯著他,又咳嗽起來:“最好明白……你有了四大集團李總的幫助,剩下的事,就靠你們自己了。”


    正好護士進來送藥片,春雨便用眼神示意劉念先走,劉念卻站著沒動,他等護士走了才輕聲問:“老師,能不能告訴我,今天……你和李總?”


    “不過是多年前的一場人情,我不提,他始終不敢忘——現在,你知道為什麽,你一次次開罪他,他都能放你一馬了吧?”陳秋風說得輕描淡寫,“不過,這也隻能是我最後一次幫你的忙,你們是地產商,我畢竟隻是個教書匠,劉念,你唯一能依賴的,就是你自己——還有她。”說著,他輕輕拍了一下春雨。春雨低下頭,輕聲說:“嗯,我會的。”


    陳秋風點點頭,隨即閉上眼睛,擺手讓他們迴去。


    劉念和春雨不敢再打擾他,便一前一後地走出門去,劉念本來有許多話想要問春雨,比如她為什麽會送陳秋風到醫院,比如陳秋風到底和李總他們有什麽交情等等,可是他還沒想好從哪兒開始,就看到護士站那裏站著的陳一凡。


    她看到他們倆走過來,立刻轉身就走。劉念躊躇了一下,不知道此時此刻,他應該用什麽樣的身份去跟他愛了很多年也傷害了很多年的女孩說話,沒想到春雨卻大步衝了過去:“你不進去看他嗎?”


    “與你無關。”陳一凡想要繞過她,春雨卻搶在陳一凡前麵,堵住了電梯:“他是你爸爸!”


    “所以我簽過字了,還交了押金。”陳一凡皺眉,要不是她媽媽接到陳秋風突然住院的消息受了刺激,此刻隻能臥床休息,她根本不會到醫院來。


    劉念也追了過去,及時握住了春雨的手——她看起來要打陳一凡,眼神兇狠如同馬上就要吃人。陳一凡也愣了,她不明白為什麽春雨這麽激動。春雨大聲說:“不管他做過什麽,他都是你父親。”


    陳一凡也有些不高興了:“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說這個?”


    春雨咬著自己的嘴唇,目光複雜,欲言又止。 陳一凡也不追問,她繞開春雨,自顧走向電梯。


    “春雨,劉念,你們吵什麽?”就在這時,病房的門開了,陳秋風站在門口,看到陳一凡,也是一愣,“一凡?”


    醫院泛著消毒水味道的樓道裏,四個人就這麽站著,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良久,春雨艱難地打破了尷尬的場麵,她繞過陳一凡去扶陳秋風:“教授,外麵涼,您先迴去休息吧。”


    陳秋風站著沒動,隻是看著陳一凡:“你不想見我?”


    陳一凡一言不發,春雨氣不過吼道:“陳一凡,你毀了劉念還不夠嗎?教授是你父親,他現在住院了,你還要這麽氣他嗎!”


    陳秋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想和她,單獨聊聊。”


    春雨還想說什麽,陳秋風眼神淩厲地一掃劉念,劉念立刻反應過來,拉著春雨就走:“我們先去給老師添些必需品。”


    春雨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卻無法違逆劉念和陳秋風,隻得狠狠地瞪了陳一凡一眼,跟著劉念走了。


    陳秋風咳嗽著,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緩緩坐下,指指身邊:“來,一凡,過來坐。”


    陳一凡向前走了兩步,卻沒有坐在他的身邊,陳秋風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她說得也有道理,你畢竟是我生的,這……就算是我們父女之間,最後一次談話吧,坐下說。”


    陳一凡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得與陳秋風隔了一個座位。


    “在你心裏,我們還是父女嗎?”陳秋風歎了口氣,和他過去許多年一樣,措辭嚴厲,語氣卻多了很多蒼涼和無奈,“迴答我,你還把我當父親嗎?”


    陳一凡低下頭,沉默不語。


    陳秋風苦笑,望向陳一凡,比上一次見麵,女兒瘦了好多,沒有化妝,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顯然這些日子,她過得並不好。他歎了口氣:“這就是你的答案了,是嗎?我還要問你,如果我死在梅道遠手上,你會怎麽想?”


    “梅先生……不會的。”陳一凡低聲說。


    “如果呢?”陳秋風苦笑,“你會很難過,但是,你會理解他?”


    陳一凡閉上眼睛,梅恆站在遙遠的黑暗裏,背著運動包,清脆地叫她“一凡姐”,使勁地向她揮手。她終於點了點頭。


    “說到底,說到底,在你心裏,我還是不如老梅啊……我有時候真想問這是為什麽,你到底是誰的女兒。”


    陳一凡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爸爸:“你從來沒有關心過我想要什麽,不,你從來沒有關心過任何別的人,你在乎的隻是別人是不是按照你的意思去生活和工作,當我試圖脫離你的控製時,你就歸咎於梅先生。”


    她說的就是事實,陳秋風無法反駁,他搖了搖頭。陳一凡接著說:“就算我讓你失望了——這是你誤殺梅恆的理由?”


    “你是真的恨我,為了外人,恨你爸爸。”陳秋風的眼神變得鋒利而冷漠,他盯著陳一凡。陳一凡深吸了一口氣,昂頭直視她爸爸的眼睛:“自從知道真相以來,我無數次幻想,如果你不是我父親就好了。那樣的話,我就可以放下一切負擔,向你討一個公道!”


    陳秋風看到她顫抖的嘴唇,就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迴,他冷笑:“所以這大概是我們父女今生最後一次聊天了,我問你,對你來說,我死了,是不是更好?”


    陳一凡止不住地掉眼淚,她雙肩顫抖,隔了好幾秒鍾才終於迴答:“殺人償命,我不能改變過去,也無法左右將來。”


    陳秋風平靜地點了點頭,似乎了然,他站起來,不再看陳一凡,往病房裏走,剛到門口,人一趔趄,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爸!”陳一凡下意識地一聲驚唿,她站起來衝了過去,陳秋風卻不讓她扶:“你走吧,從今以後,你自由了。”


    路過的護士看到地上的鮮血,嚇得立刻開始唿叫急救醫生,同時不悅地推開陳一凡:“病人情況不穩定,你們家屬能不能注意點?”


    陳一凡看著醫生和護士唿嘯而來,轉眼就把陳秋風推到治療室去了,她在門口站了片刻,眼淚不住地流,卻決然地轉過身,大步離開。


    沒想到她剛下樓,就被提著一些食物和日用品迴來的春雨和劉念堵在了大廳裏。春雨顯然已經接到了醫生的通知,見到陳一凡往外走,眼睛都紅了:“你根本沒資格做他女兒!”


    陳一凡不悅地抬起頭看向她,淚痕未幹,怒道:“你以為我願意嗎?”


    “他這個年紀,什麽都沒有了,你甚至不能體諒一下他的身體,一定要氣到他吐血嗎?”春雨咄咄逼人,大廳裏其他排隊的病人、家屬都開始頻頻注視這裏,甚至引起了保安們的警惕。


    “你以為你是誰?我們家的事與你無關。”陳一凡冷冷地扔下一句,“就跟公司的事一樣。”


    劉念本來一直拉著春雨,聽到陳一凡這麽說,心裏就像是被插了一把刀,對明德和陳一凡最後的眷戀似乎都被徹底切斷。他想,時至今日,他還有什麽舍不得的呢?他確實應該按陳秋風和四大集團的意思,親手毀了理想國和明德集團。


    春雨的臉色也很難看,她一字一句:“我是誰不重要,你已經毀了明德,傷透了劉念,以後,請你也不要再來打擾教授了。”


    說完,春雨拉著劉念就匆匆上樓,陳一凡在後麵叫她說清楚,她也完全不理。陳一凡疑惑地看著她和劉念的背影,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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