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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少找摩托車的事,拖了差不多一周多才有結果,其間不乏有人買了“油漆廠”同款的車,塗成藍色冒充,柳青陽總是帶著張小同頗有派頭地去驗貨,然後從漆麵、零件數據之類的細節地方挑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問題出來,證明是仿品。實際上,他非常清楚,視頻裏那輛藍色摩托車最大的識別性在於車尾的裝飾罩,那款罩子是帶夜燈的,半夜跑起來仿佛後麵拖著一團火,特別酷炫,唯一的問題就在於,想要裝上這個東西,就必須得把摩托車原裝的塑鋼部件鋸出一個豁口——無論是鋸還是裝,都不是一個能在自家臥室裏動手完成的工作,這輛車的主人必然要去車行改車或者找圈子裏的熟手代工。這就更說明,這個人不但是圈內玩家,還是資深玩家。


    為了演戲,柳青陽天天泡在車行,時不時叫人過來喝酒玩平地花樣,半夜關起門來說是自己改車,其實是一麵收拾屋子一麵心疼陳一凡的錢。所有的費用,陳一凡全額負擔,她以柳青陽的名義開了一張卡,往裏麵存了令人咋舌的數額,就留下三個字“看著花”。也曾花錢如流水的柳少看著這張卡,卻有些花不出去裏麵的錢:不僅因為這是他喜歡的姑娘的錢,更因為,他現在非常知道銀行卡餘額背後代表著巨大的付出和艱苦卓絕的努力。他不知道陳一凡犧牲了多少休息時間、付出了多少難以想象的代價才賺到這些錢,他隻知道,就算他再也追求不到陳一凡,也不能花得太隨意了。張小同跟著他鞍前馬後跑了幾天,半夜隻能在車行裏啃炸雞塊,叫苦連天,柳青陽卻一本正經地教育他:“有錢人的錢不是賺來的啊?你這個‘均貧富’的思想太落後了!”


    曾經是“有錢人”的柳青陽花了一點時間收拾出來一些值錢的配件,一一拍照,打算出手變現,添補這幾天可以算是瘋狂的花銷。在櫃子深處,他翻到了一本相冊,裏麵全是當年的照片。記得那會兒他沉迷拍照,不但讓老柳給買了特別貴的單反相機,還弄了一堆影棚三腳架之類的東西,可惜熱度沒有持續幾天,專業級攝影器材被他用成了十幾萬塊的傻瓜機,照片倒是衝了一大堆,貼了滿滿一本。他和張小同迴味了很久,一頁一頁看過去,聊著照片裏那些人的現狀,忽然,他盯住了一張合影。


    合影裏至少有十幾個人,大部分都是熟臉,背景就是這個車行。他已經忘了這次派對的主題和目的,總之,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背景裏有一些摩托車屁股朝外並排放著,其中有一輛藍色塗裝的車尾,裝著那盞夜燈。照片洗得不大,他無法確定是不是要找的那輛車,於是他和張小同把車行裏所有的儲物櫃都倒騰了一遍,終於在一個爬了蜘蛛網的袋子裏找到了一台昂貴的單反相機。柳青陽要感謝自己的懶惰,多年前的存儲卡還好端端地插在裏麵,他隻翻了一會兒就找到了那張照片的電子原件。老柳給他買的單反像素極高,他把照片放到最大,最後拍板確定:這就是撞死梅恆的肇事摩托車,並且,車主就在照片裏——柳少的派對上,隻有和柳少關係好的玩家才有合影資格。


    柳青陽旁敲側擊打聽了那天在場所有人的近期動向,並且挨個列在了excel表格裏。這就要感謝明德集團給他的基礎辦公培訓了,柳青陽現在看著表格對比,一眼就發現,有一個人從五年前某一天突然說“淡坑”之後,就再也沒了消息。“淡坑”,隻是一種友好的表達,既不是退圈不玩,也不是發燒友了,按照現在的說法,應該是“佛係玩家”,意思就是“哥們兒最近手頭緊或者心思不在這上麵,但是有什麽好玩的事你們還可以叫我”。柳青陽認識的幾個真正“淡坑”的玩家,大多是為了短期出清一下手裏囤積的設備迴點款,或者因為受傷之類的原因暫時休息個一年半載的,隻有這個人,強哥,說是“淡坑”卻徹底轉行了——柳青陽前不久還在片場和他打過交道,他起了個叫俊哥的藝名,完全和摩托圈劃清了界限。柳青陽查證了當天的所有照片之後,對照人名,標注了照片裏出現的所有摩托車,最後用排除法確定,俊哥就是當天騎著帶尾燈的藍色摩托車參加派對的人,不出意外,就是他受人之托,撞死了梅恆。


    怒火中燒的柳青陽抄起一根改車用的鋼管就往外走,被還有一絲理智殘存的張小同及時拉住了。兩天之後,俊哥在影視城外麵被六個籃球隊的青壯球員挾持到了飯店後麵的冷庫裏,並且在柳青陽還沒給這些籃球運動員結清勞務費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求饒了。


    問到真相隻花了不到二十分鍾。穿著羽絨服的柳青陽和張小同一出現,俊哥就開始磕頭,說上次特技的事是他不對,他不應該拿那點錢打發柳少。“這輛車呢?”柳青陽拿著照片問他。


    “我不玩車了啊!柳少!”


    “咱走吧。”柳青陽扭頭對張小同說。


    “別別別,柳少是看上這車了嗎?哥哥給你弄去啊,現在就去!”


    “我就要你的這輛,帶夜燈的,花了不少錢改的吧?”


    俊哥笑得很尷尬:“這車真的轉手了,便宜轉的,不想要了。”


    “怎麽了?車型雖然一般,改得挺拉風啊,怎麽不要了?撞過人不吉利了?”


    俊哥臉上有轉瞬即逝的恐懼。


    就在柳青陽把冷庫溫度又調低了五度之後,嘴唇都白了的俊哥終於對著手機攝像頭親口承認,是當年有人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去撞一個年輕男孩,唯一和計劃不同的是,那個人要求他撞傷,而他則因為太緊張,真的撞死了那個男孩。“我他媽也很倒黴啊!”俊哥聲淚俱下,“我就想掙點錢,結果差點坐牢不說,車也不能玩了,朋友也不能認了,我容易嗎我?”


    柳青陽抄手就對著俊哥的腦袋抽了過去:“你他媽閉嘴吧!你害得多少人不能好好過日子你知道嗎?畜生玩意兒啊你!”張小同假惺惺地勸著架,也沒有忘記偷偷補幾腳過去。最後他們打開了和陳一凡的視頻通話,拿著劉念的照片問俊哥:“是這個人讓你去撞的嗎?”


    頭破血流的俊哥已經凍得臉無血色,就差磕頭求饒了:“不是他!”


    “你看仔細!”柳青陽暴怒了。


    “真不是!”俊哥哭號出聲,“柳少!我要是說半句謊話,你把我剁了!真的不是這個男的,是個拿著煙鬥的老頭啊!”


    本來在電話那頭靜靜看著這一切的陳一凡忽然坐直了身體,切斷了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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