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陽離開梅道遠家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陳一凡。當天晚上,他正和張小同擼串兒的時候,陳一凡確確實實發了一條短信表達祝賀兼感謝,柳青陽迴複說:“太客氣了,大美女,來一起吃唄?”隨後他附上了自己的定位。但是直到他喝得亂七八糟被張小同扛迴家,陳一凡都沒有出現。


    劉念這次沒有拖延付款時間也沒有提出新的要求,柳青陽拿到了一筆數額可觀的現金,不但清掉了所有債務,而且根據醫院的清單算了算,他真的不用動用陳一凡的工資,讓明德集團支付柳母的私人醫院住院費了。柳青陽找了一個銀行經理,認真諮詢了理財和定期存款的問題,把剩下的錢都統統鎖進了自己戶頭。其實,他明明可以再買一輛車的,就算買不了最好的摩托車,也可以買一套超棒的公路自行車,但是柳青陽忽然就不喜歡“速度”了,就連看到最新的《速度與激情》電影上映,都沒有心思去買票。


    他很想見陳一凡,但他沒有理由再見她了。


    柳青陽遊手好閑了不到一周,終於迎來了這麽長時間以來最好的消息:柳母身體指標恢複到了正常水平,在醫生的批準下,可以出院了。他一大早就在醫院門口等著,早晨的醫生檢查剛結束,就迫不及待去接人了。柳母收拾著行李,精神很好,可柳青陽收拾到一半忽然開始心不在焉地看手機。他知道,陳一凡和劉念一定是得到過醫院通知的,畢竟為了讓柳青陽專心學推手,緊急聯係人都是陳一凡和劉念的名字,按理說……


    春雨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門口,衝他勾勾手指。


    柳青陽愣了一下,還是走了出去。春雨說:“阿姨的醫藥費集團已經全部結清了,還有,劉總讓我轉告,非常感謝你的幫助,也希望這筆錢能幫到你。”


    “我不要,你們給的酬勞足夠付住院費了。”


    春雨從口袋裏摸出一大遝單據,給他看上麵的日期:“昨天就結算完畢了。我今天隻是過來領憑據。”


    “劉念會扣陳一凡的錢嗎?”柳青陽真心實意地發問。


    春雨一臉茫然,繼而發笑:“劉總……怎麽可能扣陳總的錢?”她從身後變戲法一樣摸出一小束康乃馨,“我就不進去了,祝阿姨身體健康。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柳青陽接過了花:“那個……”


    “什麽事?”


    柳青陽說:“為什麽是你來?”


    春雨笑了笑:“你覺得應該誰來?”


    柳青陽低頭看著花:“陳一凡……怎麽不來?”


    春雨別有意味地看著柳青陽:“你們的生意結束了,她為什麽還要見客戶?”


    忽然變成了“客戶”的柳青陽沒有講話。


    “作為一個旁觀者,你們的事我不知道,也沒興趣。但作為明德的一員, 我不覺得你能成為公司的目標客戶。當然,如果在工作之外,你們有別的私交,那你就該用你們自己的方式來進行溝通了——還有事嗎?”


    柳青陽點點頭,指了指花束:“謝謝你啊,辛苦了。”


    春雨一轉身,柳青陽就給陳一凡發信息:“我要還你錢。”這招果然有效,陳一凡很快迴複:“什麽錢?”柳青陽把劉念威脅要從她工資裏扣住院費的事講了一遍,又說春雨已經結算過了,要陳一凡看好兜裏的錢。許久,陳一凡迴複:“你被騙了。對不起,我們不該這樣對你。”


    這個“我們”比剛才的“客戶”還要令人傷心,柳青陽幾乎是把手機扔進口袋深處的。剛好柳母叫他幫忙提袋子,柳青陽便假裝從未碰過手機那樣,強迫自己忘掉了所有信息內容,直到在出租車上,不知道哪個失戀的小情侶在交通台裏點播了一首戴佩妮的《怎樣》給愛人,裏麵清清楚楚地唱著“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會是怎樣,我們是不是深愛著對方,像結束時那樣,明知道你沒有錯,還硬要我原諒”。柳青陽佯裝失眠頭疼,煩躁地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陳一凡終究沒有再聯係他。


    失落消沉了大概有二十四小時的柳青陽,在第二十五個小時決定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他認為自己既然能在一個月內學會推手並且在一個潛心鑽研五年的老頭手下贏一招,證明自己不但不笨,還有可能是個天才——盡管天才這部分,他頗有自知之明地隻是隨便幻想了一會兒而已——他可以用自己的智慧和勞動重新生活,尤其是,此時此刻,他不再一貧如洗,他的銀行卡裏的結餘是可觀的正數。柳青陽希望在五年之內掙到完全屬於他自己的第一個一百萬,於是,在安頓好柳母和家裏的生活之後,他幾乎是立刻迴到了之前的工地。


    工友們還都認得他。他們謠傳柳青陽去明德老板家做兒子了,柳青陽毫不留情地戳破謊言:“就他?劉念?呸,老子是他爸爸!”他拿出一個小本子,仔仔細細向齊叔諮詢了需要的工種、人數,還有預計的天數等詳細信息,並且很快規劃出了一個比較快的施工方案。“進步不少啊!”老齊盡管之前就領教過了這套量化管理方法的效率,還是忍不住感慨起來,“陽陽,你現在真跟過去不一樣了,越來越像你爸爸,他就喜歡搗鼓些新玩意兒,帶著大家賺錢。”柳青陽哭笑不得,卻毫不辯解:他過去的生命徹底結束了,就在他還上欠債、接迴母親、被陳一凡用“我們”隔開之後,曾經瀟灑不羈的柳青陽,一抹臉,就從世界上消失了。他在單相思失敗的痛苦裏意識到這世界上有一些壁壘不可突破,也發現了自己和梅恆長得再像也無法打破痛失所愛的人的心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是“柳青陽本人”還是“像梅恆的那個人”,更不知道陳一凡與他手指相握的時候,到底心裏在想什麽,但柳青陽知道,他得為自己好好活著了,就算前二十多年都活錯了,他從現在開始改正,也完全來得及。


    有時候,他在中午吃飯時還會偶爾地、突然地,隻有那麽一點點地想念陳一凡。很奇怪,無論他吃的是方便麵、肉夾饃還是腐乳饅頭,他都能想到陳一凡,有時候他單純好奇自己的腦子是不是有什麽毛病,為什麽會產生這麽莫名的聯想,直到後來,他才意識到,他真的喜歡陳一凡,很喜歡,喜歡到讓她成為了唿吸飲食一樣重要的一環。每當扛著水泥走在毛坯房裏的時候,他心無旁騖,隻想把房子的工程做好;每當他閑下來,他的大腦產生任何一點空隙,就會立刻被陳一凡的笑臉入侵。


    這種感覺太強烈,以至於有一天當他路過食堂領飯的時候,看見食堂的懸掛電視裏有陳一凡的臉的瞬間,第一反應是自己一定得了某種相思導致的精神病,大白天的出幻覺了!


    然而電視裏真的是陳一凡。柳青陽看了一會兒才知道,明德集團已經敲定在幾天之後為梅道遠舉辦盛大的歡迎儀式暨記者發布會,本來要秘密布置會場的陳一凡不知道怎麽被記者堵在大廈下麵,被迫接受了采訪。她依然是化了淡妝,穿著平時上班的那套看起來很貴、實際估計也很貴的西裝和短裙,拎的還是那隻公文包。記者問她對之前要離開明德的傳言有什麽迴複,陳一凡笑了笑:“我是要離開明德——”記者們爆發出細碎的驚歎聲,閃光燈幾乎耀白了屏幕,“——沒有任何一個商業集團可以世代繁榮無限增值,任何一個人也不能永久工作而不退休,明德集團更不會是我事業的終點,沒錯,終究有一天我會離開明德,這毋庸置疑,但不是現在。”記者們為她滴水不漏的迴答而興奮著。有人追問她和劉念的關係,陳一凡也沒有迴避:“希望你們的股票買的是‘明德地產’而不是‘劉念和陳一凡的家庭小賣部’。”大家都笑了,就連看電視的工友們也開始議論“天天問人家夫妻隱私,這些記者夠賤的”“就是,郎才女貌的,多好”,柳青陽隻好假裝自己失聰。“我和劉念的私人關係,不應該也不能夠成為商業運作的判斷依據,我們不是藝人,不能靠炒作緋聞達到目的,我們是生意人,請大家關注我們的商業判斷能力,謝謝。”陳一凡說著,畫麵遠處,春雨帶著十幾個文員出現了,開始向記者分發發布會的流程手冊和座次表格,陳一凡得救一般退出鏡頭,在幾個保安的保護下,悄悄進入明德大廈。


    柳青陽被她連續說出來的三個“我們”刺激得一口飯都吃不下去,下午卻泄憤似的一個人卸了半車水泥。


    他覺得自己真的要被自己逼瘋了。


    但是,不能怪他,要怪都怪陳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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