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聲!”


    不曾想藍天凝還未言訖,便遭柴公差徑直打斷。又連連朝四下張望,直到認定無人聽見,才猛地唿出一口氣來。


    他慨然道:“藍丫頭,你如今年紀尚輕,有些事總歸還都不得要領。”


    “楚家戒備森嚴,想要刺探這裏麵的虛實,自然是比登天還難。可我之所以仍要把這勞什子攬下,其實單單是為了教他倆安心,好不再頭腦發熱去幹蠢事,到頭來反倒把咱們給拖累進去。”


    藍天凝大急,道:“可紙裏終究包不住火,若是將來他們一旦察覺……柴叔!那咱們又該怎麽辦”


    柴公差麵膛發苦,其實也對此束手無策。


    “車到山前必有路,若是真等到了那天……唉!那也隻好之後再一並說了。”


    藍天凝聞言,一時憂形於色。紅著臉坐在其人身邊,便將兩片衣角緊緊攥在指間。


    “還有一樁事情,柴叔……”


    “之前你和大夥兒未曾來時,那楚人明曾在大人麵前提起過我爹,我是怕……”


    “你是怕他識破了咱們的打算”


    柴公差神色一懍,不由同樣緊皺起眉頭。默默然思忖片刻,喃喃沉聲道:“當初你爹一門心思不願再幹,可那姓薛的卻無論如何也不答允,還說什麽咱們身為公差,人人都合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哼!真是放他娘的狗屁!”


    “好在他後來正巧離任,你爹才總算借這當口遂了心願。可歸根結底,這畢竟是咱們擅自做主,趁著州府裏麵無人掌管,糊裏糊塗便將事情給辦了下來。”


    柴公差若有所思,又眯起雙眼,極力迴憶起適才賀庭蘭種種言行舉止。


    “不過剛剛我看,好像那姓賀的並沒對此事提起半句。”


    俄頃,他終於心下一橫,對少女仔細叮嚀道:“這事你不必擔心,待會兒我便去把咱弟兄們全都招唿過來,先聚在一起串通好了說辭。就算將來他果真問起,咱們也可迴答的滴水不漏。”


    藍天凝臉上忽紅忽白,又道:“可賀大人待人一片摯誠,乃是個難得的好官。柴叔,咱們就這麽合起夥來誆騙於他……這又會不會實在太過小人了些”


    柴公差蔑然一笑,緊繃著臉皮道:“天下烏鴉一般黑!既是做了官的,又哪有幾個乃是善類即便他如今還能算個好人,可依我看用不多久,便會成了同原來那姓薛的一般沒差,隻知騎在旁人頭頂上作威作福!”


    “可我卻覺……”


    藍天凝耳根滾燙,猶想替賀庭蘭爭辯,卻被柴公差擺一擺手,又在她肩頭輕輕一拍,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你爹既把你交到了我的手上,便教有朝一日非得柴叔豁出這條命不要,也定會好生保你平安周全。”


    “這些你先都不必再想,隻管自個兒迴去歇息。待明日一早,咱們這位賀大人必會開始張羅起兵之事,等到一忙二忙,也就再顧不得其餘的什麽勞什子了。”


    話已至此,藍天凝再說也已無益。隻得將心事生生咽迴肚中,便跟在柴公差身後,與他一道出了堂去。


    爝火熊熊,劈啪作響。楚夕被眾人簇擁圍繞,一路來到自家大門階下。又抬起頭,遠眺裏麵玉闕瓊樓,以及門前眾人擎刀執劍,端的隻覺一陣陣的恍如隔世。


    “恭喜四爺大勝歸來!”


    見是楚人明迴轉,門口眾人遂紛紛上前,對其交口奉承不迭。楚人明聽在耳中,受用之餘卻反倒板起一張麵孔,學著二哥往日人前模樣,對眾弟子冷冰冰道。


    “將此人送往地牢等候發落,斷不可再生出半分閃失。”


    此話既出,自有人大聲唱諾,上前圍在楚夕若身邊。楚人明正值春風得意,心滿意足般微微一笑,旋即踱步來到侄女麵前,對她又是一番冷嘲熱諷。


    “若按常理,就憑你幾次三番出逃,我就該廢了你的內力,再打穿了你的琵琶骨方才萬無一失。”


    “不過咱們畢竟血濃於水,四叔又如何忍心教你受這等折磨羞辱?今日便姑且網開一麵,先免了這許多有的沒的去吧!”


    少女心如死灰,一時朱唇緊咬,口中一字一頓。


    “如此,夕若倒該多多謝過四叔了。”


    可她愈是如此,楚人明便愈覺好生痛快,雙手連搖,咂咂嘴角,大言不慚道:“唉!這又算得了什麽隻要你肯乖乖聽話,那麽在你爹召各派人等到來之前,四叔總歸還有的是法子,能保你將日子過得體貼滋潤些的。”


    說完,他又把脖頸一擰,儼然換了個人般大喊大叫。


    “何之遙何之遙!”


    人群裏麵腳步聲起,何之遙昂然踏上前來。抱拳拱手,不卑不亢道:“弟子在此,敢問四爺有何吩咐”


    他這番話看似無甚稀奇,實則卻是以內力遙遙遞出。楚人明平日耽於聲色犬馬,武功本就不高,被他如此一震,隻覺頭昏腦脹,險些不支暈厥。俄頃麵膛發紫,正要大怒發作,卻又礙於四下眾目睽睽,隻得強自忍耐克製,發誓總有一日,定要教其為此十倍百倍奉還。


    “沒什麽。”


    楚人明深吸口氣,順勢又將手中長劍收歸鞘內,“師侄武功高強,這押送人犯的重任,自然便該能者多勞。”


    “隻不過單有一條,要是在這之後再鬧出什麽叉子來,到時我也隻好公事公辦,拿你一人全權是問!”


    何之遙躬身執禮,毫不在乎他話裏脅迫之意。便又率了其餘七八弟子,擁著少女一路行向別處。


    眾人沿途默然,好在並未再遇波折。少頃來到一處地窖似的所在,守衛弟子見是何之遙來,忙動手將門打開,閃到一旁向其拱手。


    何之遙點點頭,示意旁人等在外麵,而後退至一旁,請少女獨自走在頭前。


    楚夕若兩靨蒼白,半縷青絲低垂拂麵,見狀也不遲疑,便踏著腳步,一路緩緩拾級而下。


    二人蜿蜒向下,片刻及抵個中最為深處。少女抬起頭來,仰觀來時方向,隻可見得頭頂一星微弱亮光迷離撲朔,宛若風中搖曳殘燭。


    眼看她邁步進了牢房,何之遙終於站定腳跟。又一臉微妙,沉聲開了口道。


    “此間向來簡陋,今後何之遙每逢早晚前來探望,倘若小姐另有所需,還請您到時務必直言。”


    楚夕若嘴唇囁嚅,隻是還未及開口,眼前便一道寒光暴漲。隨肌膚間驀地一鬆,正是何之遙手起劍落,將自己身上鐵索一並斬落。


    “若無別事,何之遙這便先行告退。”


    他倒提手中長劍,說完便欲離去。可剛剛走不數步,便又被少女驀地開口喚住。


    “何師兄,方才之事……我總歸是要多謝你了。”


    這聲音細若蚊蠅,卻又分明字字真切。何之遙亦不迴頭,先是緘默片刻,方才波瀾不驚道:“何之遙受命代傳家主口諭,從始至終不過公事公辦。小姐若要言謝,便該對家主本人心存感激,其餘……”


    “先前師兄出手阻攔四叔,又說爹爹不肯倚多為勝,這才執意要在今日放那姓顧的一條生路。”


    “可這些話……莫非竟當真乃是出自他老人家之口”


    楚夕若慘然而笑,一語道破玄機。發現何之遙久久未置可否,心下裏則更加篤定無疑,“爹爹固然惜名如金,卻對那姓顧的恨之入骨,而今好不容易大功將盡,又豈有網開一麵,專門放過之理”


    “何師兄!你如此自作主張,在人前信口開河,便不怕日後四叔同爹爹說起此事,反倒教你自己白白蒙受連累”


    她的聲音愈發焦急,可何之遙隨後答話,卻又頓教其啞口無言,不啻連遭電擊。


    “莫非依照小姐之意,是想要眼睜睜見顧少俠死於四爺之手,而隻在一旁無動於衷”


    “我……”


    楚夕若神情劇變,不敢再行多想。俄頃迴過幾分心神,當下收斂心緒,沙啞了嗓音道:“我雖不願見他身死,卻也同樣不願見旁人為其所累,因此身陷險境。”


    “卻也同樣不願見旁人為其所累,因此身陷險境……”何之遙背對少女,口中好似意味深長,“不知小姐口中所說旁人……是否其實便是在下”


    如此一問,頓時教楚夕若腦內奇疑更甚。雙唇一碰,剛想答話,卻被何之遙搶先一步,仿佛終於卸下心防,將內裏思緒一並迸發出口。


    “今日能得小姐此話……真教何之遙死也心甘。”


    “你……你說什麽”


    楚夕若大驚失色,腳下發晃,觸及地上鎖鏈殘骸,激起陣陣悅耳輕鳴。又迴憶起彼時在青城山上,自己也曾蒙他所救,莫非自那時起,這位何師兄便已對自己另眼相看,別有一番暗中心意使然


    何之遙為人沉穩持重,素被父親所喜,不論武功見識,於一眾平輩弟子當中同樣無人能出其右。假使自己昔日裏不曾獨上青城,而是安守本分,隻管居於家中,則麵對他今日這番衷腸吐露,也不知究竟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可天下事往往便如這般機緣湊巧,如今自己心有所屬,又如何還能再容下另外一人少女滿臉通紅,到頭來也隻銀牙輕咬,經久不發一言。


    “小……小姐”


    黑暗裏此話既出,登教各懷心事的二人皆是一驚。何之遙驀地轉身,“刷”的一聲拔劍出鞘,劍尖處順勢吐出半寸熠熠清輝。


    “何人藏在暗處鬼鬼祟祟還不立刻出來!”


    見半晌無人應答,何之遙遂愈發如臨大敵。眼神示意楚夕若退後,自己則暗朝彼處挪動腳步。


    陡然間,那黑暗中先是傳來一陣窸窣,旋即在隔壁鐵柵之上,竟忽然摸索著多出一雙纖纖素手,一少女淚眼婆娑,終於出現在二人麵前。


    “青綺”


    借何之遙手中森然劍芒,楚夕若這才認清眼前少女身份。這二人名為主仆,實則卻與姊妹無異,如今再度相見,那也真有萬語千言欲向對方吐露傾訴。


    她跌跌撞撞,三兩步湊到青綺麵前,彼此間雖尚有一道鐵柵相隔,卻依舊將雙手緊緊攥在一處。


    何之遙看在眼裏,總算放下心來。右手一揚,就此收劍入鞘,卻使那劍上光亮驟然消失。青綺始料不及,一時失聲驚唿,連連又向後麵縮退。


    楚夕若不忍見她如此,便附在青綺耳畔,又是好一陣柔聲勸撫,總算令其漸漸彌平恐懼。


    “何師兄。”


    楚夕若銀牙輕咬,抬起頭來,對何之遙低聲說道:“能否請你去掌一盞燈來,好把這裏稍稍照得亮些”


    何之遙凜然稱是,於懷裏取出火石,又彎腰拾過腳邊一蓬幹草。待一記清脆撞擊之聲過後,一團彤彤火焰終於躍然而起,給這黑牢之中略始添得半縷渺茫希冀。


    “小姐……”


    青綺滿心羞愧,哽咽著道:“白天家主迴來後便大發雷霆,說要把您和顧少俠全都碎屍萬段。我……我本來想要出門前去尋您,可四爺他就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還……還不等我跑到大門,便被他的人給堵了迴來。”


    “後來……他又教我隨旁人一同演戲騙您。我若不答允,他便要去派人把爹爹他們趕盡殺絕!我……我心裏實在害怕,隻好聽話照辦,可卻唯獨對不起小姐您!”


    “我……我……”


    起初,她說起話時還可勉強自持,可等言及過半,卻早已哭的梨花帶雨,形同淚人一般。楚夕若眼眸發酸,同樣險些落淚,可最終還是強顏歡笑,輕聲隻管教她不必多想。


    俄頃,青綺終於止住抽泣,撲簌著一雙淚眼,怯生生朝何之遙望去。


    “何……何師兄,我有兩樁事情……不知能不能求你幫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下蒼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漢斯咖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漢斯咖啡並收藏劍下蒼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