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將近六七裏路,還是沒找到酒香的源頭在哪,周圍除了一望無際的田野,便是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的樹和花。李溱有些無奈,景致雖然不錯,確不是自己想要的。路上也沒有行走的人群,不然也好詢人問個路。


    倒是不遠處的田地裏,有幾個正在耕作的老農。李溱扯著嗓子大聲問道:


    “老人家!請問這附近哪裏有賣好酒的地方?”


    河邊的水牛抬著眸子看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繼續飲水。老農直起了腰板,什麽都沒說,僅僅是朝著東南的方向一指,然後便又彎下腰去。


    “還要繼續走麽……”李溱有些不確定,不過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半途折返實在是可惜了。


    後方不遠處的樹林裏,婉兒和萱兒探著腦袋躲在樹後朝著李溱張望著。她們聽不清李溱說的是什麽,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隻覺著香氣越來越濃鬱。


    “這臭入贅的不會是要去王爺爺的酒莊吧?”


    “不清楚,不過稻香村確是在那個方向。”


    “嘖嘖,原來臭入贅的這是喝酒去了,那跟著他還有什麽意思?”


    “既然都走到這兒了,去一趟又何妨,萱兒你就當是去見王爺爺一麵也是不錯的。”


    “難道姐姐就不怕走這麽長的路,招惹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妹妹你不也走了很久了麽?”


    “哎,真是被你給坑害了……”


    “嗬嗬,妹妹真懂事。”


    ……


    方才過了午時,幾裏外的西山草堂裏已經陸陸續續坐滿了人,詩會已經幾近開始,將會一直開到深夜。


    仔細一看,草堂的裝飾雖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奢華,但古老的書架、家具隨處可見,布滿了曆史風塵的味道。架子上的古玩書畫早已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雕像木具或是裝飾用的瓷器。大廳裏那八根粗壯高大的檀木支柱上雕滿了古樸的紋路,雖然看不懂其中的意味,卻顯得十分莊重肅穆,似乎要兩、三個人才能合抱得住。草堂的外麵也設置了不少露天的圓桌席位,粗略一數倒也有幾十來桌之多,容得下兩三百人。


    緊挨著這些席位的便是草堂的假山水園林,上麵花草樹木叢生,一處小瀑布從石頭之間垂落,讓整個畫麵都火了起來。柳家的家奴們穿戴整齊,一行行地行走其間,手中端著一疊疊精美的吃食,也算是十分不錯的景致。


    揚州城的權貴名紳們沒什麽事情可做,早早便聚集於此。他們多半在這裏吃吃飯、喝喝酒、品品詩詞,讓他們出去玩蹴鞠、蕩秋千,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很可能會引來一句“有辱斯文”的笑罵。就連那些富家子弟也被老老實實地摁在原地,不讓出去“胡鬧”。


    虞順安老爺子在虞家眾人的擁簇下緩緩走進大廳,遇見他們的人無不是拱手寒暄、客套滿滿。雖然現在的虞家在揚州的地位不比十幾年前,但家族的底蘊還是在的,老爺子的威嚴還是有的,家族的產業在揚州來說也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但是他們虞家當年“唿風喚雨”的勢頭已經不複存在了,外界對其衰落原因的猜測十分眾多,有的說是虞家生意做得太廣太大、犯了眾怒,有的說虞家得罪了京裏的權貴後來遭了報複,有的還說虞家賣的藥材混了別的什麽東西、治死了不少的人,等等諸如此類,這其中的密辛或許隻有虞家人自己才知道。


    如今的揚州城數“柳家”、“李家”、“徐家”這三家最大,在這之下還有世家若幹,一家獨大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揚州這些家族的局勢倒也有幾分“多極化”的趨勢,畢竟隨著資源、機遇的逐漸增多,沒有誰能夠一口吃下所有的東西,很多生意甚至需要多方合作、甚至是官商之間的合作才能展開。但是有些大家族似乎還停留在以往的思維之中,都想爭搶揚州城裏所謂的“頭籌”,以“力壓群雄”。


    李文寅就是這種心理的典型代表。此時他正拉著他那幹兒子四處介紹著,時不時還向虞家的人群當中瞥上幾眼,找尋李溱的位置。“怕是那小子知道自己的斤兩,嚇得不敢來了吧?沒出息就是沒出息。”李文寅是這麽覺得的。或許就李文寅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何這麽討厭李溱,以至於很想羞辱他一番以示自己的成功。


    大概對於他來講,所有讓他沒麵子的事物,都是很討厭的。


    在眾人的矚目下,柳家老爺子信步走上了大廳正中,樣子很是精神,隻聽老人家一陣巴拉巴拉的開幕詞,大意無非就是:“謝謝大家捧場”、“老柳我很有麵子”、“大家隨便吃喝,不用付錢,反正幾大家子都付了錢,感謝讚助商”、“要積極創作詩詞緬懷前人”、“公平點評,不要胡說八道”……之類種種。眾人一拱手,連聲稱讚幾句,這才入了座。


    周圍的丫鬟們開始慢慢端上涼菜吃食,詩詞傳頌聲已經從某處角落悄然響起。二樓樓台處,幾個衣著靚麗的姑娘端坐下來,輕撫琴弦彈奏著柔緩的曲調。稀疏的交談聲漸漸響徹大廳,有些人開始走動、相互敬酒,三個中年漢子胡子拉碴,走到一桌席處竟半跪下來:


    “末將前來給陳將軍請安!”他們聲音洪亮,倒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隻是一看那被敬酒之人是個黑色錦袍的老者,便也不再多看,自顧自地找到交談起來。那被敬酒的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拽著李溱的陳老。


    “快快請起!快快請起!今日佳節,不必多禮。再說,我如今也不是什麽陳將軍了,諸位就莫要捧殺老朽了。這杯酒,老朽和你們幹了!來!”


    幾人一飲而盡,三個中年人似乎想要“習慣性”摔碗,這才想起現在並非軍中,如此有些不妥,這才有些尷尬地放下酒碗,撓頭笑著拱手告退。


    隨後又是幾個須發皆白的老人來到陳老這桌,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沒有太多的禮儀,也沒有過多的繁文縟節,幾人隨意地拱手笑笑,算是打了招唿。


    “陳公,近日來身子骨可還好?”穿著墨綠袍子的老者笑著開口問道。


    “哈,總比你們這些老家夥好,倒是你們幾個常年出征在外,得悠著點,咱們老了,不比當年咯。”


    “陳公啊,不是老友我說你,我們雖然常年在外征戰,身子骨可是健朗得很,不像你,才這把年紀倒開始頤養天年了。”黃袍老者有些不忿地拄著拐杖。


    “北方的戰事完了?我怎麽沒見著高泥鰍?”


    “完了?嗨,哪有那麽容易,遼人最近隻是安生了些,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生出事端,他們可沒那麽好對付。至於老泥鰍,他現在還在北關守著呢,我們幾個迴來,隻是順路聚一聚,再者,送送幾個揚州的小輩們。哎,白發人送黑發人……”墨綠袍子的老者說著說著,歎出口氣來。身旁的幾人皆是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王正宗的小兒子走了。”


    “什麽?!”陳老有些震驚,但也十分無奈,沙場殘酷便是如此,生命稍縱即逝,刀劍無眼,人人皆如此,無論高低貴賤。“那你們幾個是怎麽說服聖上才迴來的?”


    “嗬,還用說服麽?左相大人一句話,我們幾個怕是已經可以告老還鄉咯!”


    “是啊,這迴的一紙調令,直接把我們都調迴了中原,過幾日老趙和老秦都得啟程去西邊赴任,也就這幾日能聚得。”


    陳老一怒拍桌:“這個左相,不要太過分!”


    “您就別氣了,左相他如此不是一日兩日的了,如今但求一個晴天霹靂,把他給劈咯,不然大晟的國運可就都被他給折騰完了。”


    “算了算了,今日寒食,不談國事,話說這些揚州小輩是怎麽安排的?”


    “還能怎麽安排?都已化了灰,今日家人見一麵,明日便入土為安,都是大晟的老規矩了。”


    “哎,如此也罷……也罷……”


    大晟建國之初,由於長期的戰亂、死傷眾多,亂葬、露葬的現象十分嚴重,這在導致用地被占的同時、疫病叢生。武皇三年,朝廷明文規定,每個城市的死者都必須下葬在指定地點。而且長途運輸屍體是禁止的,隻有骨灰允許長途攜帶,並安葬於指定處。所以這在有了現在大晟獨有的寒食、清明文化,且十分隆重。在這幾日內,不管大小人家,都到一處祭掃,並於附近設宴,人多了便也有了這些大型的宴會和詩會,即如今所能看到的景象。


    ……


    “……所以說啊,這才有了‘清明詩會’這茬事兒,放在大晟之前,那是從未有過的。”老人一邊倒酒,一邊給李溱講解著清明詩會的由來。


    李溱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聽著,心中對這樣的政策倒是讚賞有加。聽完老人的講解之後,美酒也品得差不多了。別看這老人家五大三粗,釀造的酒漿別有一番味道,清甜之中香氣四溢,帶著些許火辣,讓人迴味無窮……


    “是時候迴西山草堂了……”李溱起身,在身上摸了摸,頓時表情尷尬起來:“老人家,這酒多少錢?”


    “哦,這十年陳釀,百錢一壺,算得上是老夫的得意之作啊。”


    “啊?百錢……那個,老人家,能賒賬麽?”李溱有些為難,就算他帶了些錢在身上,估計也是不夠的,畢竟按照常理,一壺酒不過四、五錢,可這酒偏偏貴了二十多倍!


    “嘖,你這小子穿著倒是蠻斯文的,也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怎麽連個酒錢都付不起?”


    聽到這話,後桌的兩個女子不由地笑出聲來,這讓李溱很沒麵子。


    “要不這樣吧,看你也是個讀書人,留下一首詩作,我老王也就不為難你了。”老人有些沒好氣地收拾著酒碗,打量著他。


    李溱愣住了,趕明兒詩作還能當錢使的啊?


    嗬嗬,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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