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堂裏進來一老頭兒,身後兩個丫鬟一個提著茶壺,一個拎著小盒,老頭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被李溱打敗了的陳老。老頭一臉不善:


    “哼,你個小輩好不實誠,竟讓長輩等了這麽長時間,若是我不在這西市守著,你是不是都不準備出現了?”


    李溱這才想起前些日子玩推衍贏的陳老的三千兩,臉上甚是歉意:


    “您看我這不是入贅的麽,又不方便總是拋頭露麵,再說晚輩也就那麽點伎倆,實在翻不出什麽新花樣啊。”


    “我呸,你又不是大家閨秀,還不方便拋頭露麵?這飯就別吃了!錢我付,迴頭去我府上吃去!”陳老拽起他的胳膊就往門外的馬車上走,馬車車廂全由紅木製作,粉刷精美,半圓的暗金色吉祥圖案古樸端莊,想必也是有錢人家的製式。別看老家夥已經五十多歲的樣子,力氣卻還挺大!至少李溱是拗不過老人家,隻好乖乖跟在後麵。蓮兒有些心疼剛上的飯菜,讓小二娘尋了個竹飯盒打包起來,跟在了李溱後邊兒。


    “我說老頭兒,你這勁怎麽這麽大?我手都快給你拽斷了。”


    上了馬車,陳老這才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腦門,大笑起來:“哈哈哈!抱歉抱歉,以前練過幾手,手上是有點勁,怕是弄疼小友了。


    “你也知道你勁大啊……話說我們這是準備去哪啊?”李溱看了一眼馬車的內飾,簡樸中透著古奢,並沒有出現什麽亮瞎眼的金磚金玉。看來這老家夥也是個懂品味的低調人士。


    “你看,我們還是去那君衍堂對弈,還是去柳磬河邊來一句?”


    在幾番斟酌之下,李溱還是選擇去柳磬河邊。


    這河位於揚州城的西南側,離西市不算太遠,河邊楊柳依依氣候宜人,兩旁住著不少人家,上遊處的兩岸甚至有不少妓寨,外邊掛著大紅的燈籠,隻待夜晚去點亮。這裏算是揚州比較繁華的紅燈區了,時不時能夠看見淡妝濃抹的女子從橋上走過,還有與友人坐著小船從橋下緩緩劃過、端著好酒談笑風生的意氣書生,亦有在岸邊多人圍觀的棋攤,兩邊的老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下著棋,周圍的人也把“觀棋不語真君子”的箴言拋到腦後,指指點點地說著什麽……


    種種景象都構成了柳磬河邊獨一無二的活力,讓李溱看著這古人的生活,不由地微笑起來。這些景致井井有條、日複一日、卻又不失風趣,讓人很容易沉溺其中。


    陳老和李溱在岸邊的一處石桌椅坐了下來,老頭的幾個丫鬟從小盒子裏拿出一張紙質的推衍盤,還有一些迷你兵士,一一在桌上擺放好。幾番交流下,算是開了局麵。這次李溱執藍子。


    蓮兒在一旁靜靜觀望著,時而點點頭,看著藍色的主將將紅方從沙場的這頭牽到那頭,又從那頭牽迴這頭,始終保持著少量的兵力、機動的移動,反正就是不打正麵衝突。另一手,藍方的兵士在大老遠處又開辟一條戰線,打幾下就跑,打幾下就溜,陳老總是把大部隊牽來牽去,不僅移動緩慢,而且總是趕不及對方鬆散的陣勢,卻又不知從何下手吃掉對方。偶爾抓住了藍方一兩個埋伏的小隊,卻又讓敵人的另一股小隊抄了後。


    “將軍!”李溱把一個百夫小隊放在了陳老的大營上,算是作了個勝利宣言。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你這豎子哪裏是打仗,簡直就是無恥無賴!”


    老家夥被氣得吹胡子瞪眼,他從來沒見過這麽賴皮的打法,竟然把兵士分得如此零散,由於“人數越少,每迴合移動格數越多”這條規則,李溱的兵士可以快速地在戰場的各個地方轉移,怎麽夠都夠不到,有時候甚至被埋伏了、挨了一刀,可對方打完拔腿就跑。他的軍隊就像是一頭暴露在鼠群當中的大象,巨大的鼻子力量再大,卻還是根本揮不中狡猾的老鼠。好氣啊!


    “哈哈哈,我又沒犯規,你這兩個可愛的丫鬟可都看著呢,你們說呢?”李溱望向了兩個可愛的女孩兒,調笑問著。


    兩個丫鬟低著頭,丸子頭頂在頭上顫顫地不敢說話。


    “哼,歪門邪術,不入正道,老夫帶兵打仗就沒見過你這麽胡搞的。”陳老吹了把胡子,顯然還是氣不過。


    “哦?沒成想您還帶過兵?”


    “不談也罷,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過你這打法我確是頭迴看見,不論正邪,卻有幾分兵家的詭道風格。難不成,小友的師父是兵家人?”陳老冷靜下來,兩眼一眯、摸著胡子、看著紙質沙盤,細細迴憶著剛剛李溱用兵時的手段。


    “我就說了,我師父,您老愛信不信。”


    “哼,釣名沽譽的小子都喜歡這麽說,老夫看你也差不多!”老頭抖了抖手指,指著李溱,嘴上還押起了韻。


    “算了,你這老頭毀傷賢才。我也不賣關子,不知道您可聽說過‘伍隊散兵論’?”


    “你是指那個‘兵家之恥’的無稽之談?哼,這倒是聽說過幾分,但人家至少是五百為一伍,兵分最多五路,你這倒好,百夫一伍,遍地開花!”


    李溱翻了個白眼:“您就不知道變通一下?就算是百夫一伍,我還是贏了您不是?”


    他有些無奈,總不能說是這是“麻雀戰”的打法吧?就算說了,估計老頭也是不明白,幸好“大晟百家”的兵家有類似的理論,便直接搬過來用了。


    “雖然你推衍確是贏了,但老夫還是覺著這實在是不入流的法子、根本不可行。畢竟真正打起仗來,你那散在外麵的隊伍遲早要被大軍一個一個吃幹抹淨。”


    “那您在看來,為何沙盤上這種戰術有效,到了戰場上就失去了效用了呢?”


    陳老沒有第一時間急著反駁,而是皺起眉頭,看著沙盤上散亂倒地的兵士、認真思索起來。他從沒有仔細思索過這種戰術的可行性,隻知道各種大道兵書上對其批判那是不絕於耳,兵家主流對其也是不讚一詞。時間一長,耳濡目染,自己也就成了批評的人之一。


    “還請小友明示。”


    本以為老頭會把這戰術再次破口大罵一邊,沒成想這老家夥竟然放下姿態虛心求教,怕是真正看到了一些問題,卻又因為以往的慣性思維不得其道。畢竟他也是打過仗的人,對於這其中的風吹草動或許是最敏銳不過的了。


    李溱點了點頭,裝逼似的說出了兩個字:


    “通信。”


    “通信?”


    “沒錯,在真正的沙場上,將軍都是運籌帷幄中,不出營帳外,沒法了解各個小隊當下此時的位置與情況,無法做出沙盤上那樣準確的調度。”


    陳老的兩眼頓時放光,正要開口,被李溱抬手止住了,他繼續說著:


    “其次,隊伍與隊伍之間需要配合,互相報告地方大軍、大營以及自己狀況的行動必不可少。”


    陳老紋絲不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中閃過一絲震驚。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隊伍需要相應的特殊配給。不管是裝甲還是兵器,還是攜帶的幹糧,都應該是‘便於攜帶’的。而且最要緊的是,幹糧必須是冷食、能夠保存長久、不可生火,讓隊伍能夠在長期的觀察駐守下得以生存。”


    陳老點頭,李溱愣愣地看著他。


    “完了?”


    “完了。”


    陳老的心中翻滾著,久久不能平靜,如果真按照李溱所說,解決了“通信”、“互通”以及“配給”的問題,這種戰術對於戰爭的衝擊是難以想象的,其最佳的結果已經展現在了沙盤之上,而且這些被提出來的問題,隻要加以時日的研究,都是能夠解決的,並非是十分困難的事項。


    但讓老頭最難以理解的不是這些問題,而是“李溱為什麽能夠把這些題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比他們這些老油條看到的更遠、更多”,除非“懦弱的入贅小子”是天生的兵家奇才,不然定是有名師提攜的。就拿“配給”這項來講,用他們的話來說便是“後勤”,一般隻有帶兵打過仗的人才知道軍糧的可貴、對軍心的重要性。有多長的戰線就得有多長的兵糧運輸線。


    “打仗最重要的不是計策、不是裝備,而是補給”這是多少久經沙場的老將血的教訓,有時候這些心得甚至是心照不宣的。若是李溱沒有高人提點,定然做不出如此判斷。


    老頭眯著眼看著李溱,想要把他看穿一樣,神色認真可怕。李溱算是被盯出了一身冷汗。


    陳老一臉正色,嚴肅地開口,那氣魄就好像兩軍對壘、商議國事,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若依小友之見,這些問題可有什麽解決辦法?”


    “額……後勤配給的具體事情我想不出來,但是隊伍之間的通信完全可以用煙花嘛,比如,看到敵人朝天放一炮,小隊行動放一炮,人員傷亡放一炮,有事沒事來一炮……”


    老頭對他的迴答十分無語,不過仔細想來這個辦法出奇地可行。不由地又看了他一眼,無奈分辨不出他這是玩笑話,還是真正思考過的建議。


    “哼,簡直胡鬧。要你去帶兵打仗,不全軍覆沒真是怪事了。”似乎察覺到了李溱身上的壓力,陳老恢複了一臉輕鬆的表情,笑罵起來。心中對他的看法卻是大有改觀。


    李溱連連笑著點頭,一口一個“是”,不知不覺中,背後確是有點汗濕了。這老頭不好對付。


    眼見日落,兩人又談笑了一會兒。當再次問及陳老帶兵打仗的往事時,老人隻是笑著說了句“天有明日,無奈煙雲”便不再多談,完全一副“朝堂不得誌”的嘴臉,他算是看明白了,便也不再多問,便把話題扯到了寒食節上。當談到“寒食之中有什麽比較好吃的?”時,李溱的後腦勺結實地挨了一刮子,“愚蠢豎子,祭奠先祖居然還想著享福”陳老如是批評,然後便是兩人的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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