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姨把李溱帶進了頂樓的一間雅間,蓮兒留在樓下沒有上去。


    雅間裏麵挺大、裝飾也不簡單,隨處可見精雕細琢的木飾,掛在牆壁上的畫作雖然透著奢靡之風,竟也都是出自大家之手。空氣裏飄著一股檀木香氣,迴頭一看,那一整塊木製的屏扉將空間分割成裏外兩個部分,屏扉也被做成了圓形院門的形狀,而周圍全都是鏤空的雕花圖案,刻著些春宵美色。


    掛滿珠寶的垂簾擋住了裏麵兩位女子的模樣,應該是虞家二姐妹沒錯了。


    “李少爺,裏邊兒請。”金姨笑著揭開了珠簾,讓開了道。


    李溱和虞露露對視了一眼,虞雯雯無視了他,正假裝看著窗外“看風景”,不用掃描也知道,她們心裏正慌神呢。估計她們也沒想到,好端端的“李家鋪子”怎麽就成了“青樓”呢,而且她們還主動請纓、莫名其妙地成了青樓的“老鴇”。真是羞死個人。


    “相公……”虞露露想起來欠身,他一按手,示意她坐下來,他自己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盤腿而坐。


    四個人圍著矮腳圓桌就這麽坐著,氣氛十分尷尬。


    “額……金姨,你們剛剛談到哪了?你們繼續,我聽著就好。”


    “哎哎,好。”金姨捋了鬢角,望了一眼眾人:“剛剛說到這樓的來曆,其實這座春采樓原本並不屬於李家,而是附近泰州的宋家在這揚州城裏的產業。因為虧了生意,這才被抵給了李家,當做了還債。”


    李溱點著頭,虞家二姐妹也很認真地聽著,金姨摩挲著紫砂茶杯,低頭繼續說著:


    “轉手給李家之後,老爺並不管事,隻是讓那賬就這麽掛著,用度給額也是極少,怕是不夠這裏每日的開銷……”


    “也就是說這裏一直有虧損?”


    “也不全是這樣的,少爺。其實,放在兩年以前,春采樓在這城西,甚至在這揚州城裏,都算是數一數二的樓子。那時候剛由宋晨少爺主理,各種用度開銷雖然講究,但限製極少,一般跟少爺提及的貨品用具,基本都會批下來,不管是姑娘們身上的衣衫布料,還是名家的畫屏木工,少爺也是很少過問,一筆勾銷。”


    李溱笑著喝了口茶,“一筆勾銷”這詞怕是用錯了,不過意思大致是明白的。他讓虞露露接過賬本,隨意地翻看幾眼,點著頭繼續聽下去。


    “雖然宋家老爺偶爾會來這邊的賬裏提些個銀子走,但具體的用度卻是很少過問。可自從兩年前,李老爺接手這樓子後,一切事情都變了,雖然一開始還好,李老爺除了提銀子也是不問這裏的事情的,但自從一些事情之後,老爺的態度變了,開始什麽事情都管了。不管是樓子的裝飾,還是夥房裏的瓜果菜蔬,還是……”


    一行量子腦的分析提示出現在李溱的視網膜裏,他微微皺眉,抬手點擊了視野的“質詢開始”按鈕,耳邊響起的居然是某“辯護士”問話專用的背景音樂,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放下茶杯,搖頭笑著問道:“金姨慢著,你剛剛提到‘一些事情’?具體是什麽事情讓李文寅這麽在意,能說說麽?”


    藍色字體的對話記錄一行一行地出現在他的視網膜裏,關鍵的詞句被量子腦用紅色自動標注起來。向上翻頁就能看到剛剛被標出的“一些事情”這幾個字,下麵寫著“疑點”兩個小字。


    虞雯雯微微眯起雙眼,有些奇怪李溱左手在空中的動作。看了一會兒,見沒什麽異常之後,便又望向了金姨的方向。而虞露露有些“醒神”似的看了一眼李溱,似乎是被點醒了一般、也注意到了金姨話語當中的疑點。在聽過他的疑問之後,她也很好奇地看著金姨。


    本以為能糊弄過去,金姨有些不自然地笑著,汗珠從她的鬢角滑落,手上緊緊握著的手絹被她卷成了麻花狀:


    “這個,其實……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些不正常的反應都被量子腦捕捉得滴水不漏,李溱換了個比較強勢的坐姿,將手支在下巴上笑道:


    “沒事,這裏都是以後共事的人,沒什麽好見外的,盡管說就是。”


    “你不說我們反而會有些好奇。”虞雯雯抱著手臂,也有些疑惑地望著她。


    金姨有些為難的樣子,鬆了手上的手絹,似乎放下心事似的擺了擺手:


    “嗨呀,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前年大概八月份的時候,有個姑娘病了,病的有點重,我就……我就私自挪了點銀子給了她,讓她好好看病。這事兒被老爺知道了,他很生氣,所以之後的賬目都要經過他的手筆才能發下來銀子,但從那之後老爺對所有的用度都掐得很緊,所以這樓子才漸漸沒了什麽生意。”


    又是疑點,李溱抬起一隻手,問道:“剛剛你說有個姑娘病了?什麽病?”


    “應該是風寒。”


    虞家姐妹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


    正當眾人以為不會再有下文的時候,李溱卻有些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敲著桌子,力度不大、很有節奏:


    “八月,你跟我說是風寒?正值揚州最熱的時候,這時候用風寒打幌子,恐怕不妥吧?雖然不排除炎炎夏日染上風寒的可能,但你不應該用‘應該’這個詞。”


    “這……這個……”


    李溱本來也不確定這樣的試探是否有效,因為夏天感冒在某些情況下是很正常的,但看樣子他確實炸出了她的馬腳。


    兩姐妹再次迴過神來,皺眉望著中年女子,現在她們也開始懷疑金姨有什麽大事瞞著他們。


    沒等她完全開口,李溱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把玩著茶杯,沒有急著喝下去:


    “先不談這個,我剛剛翻了翻賬目,如果沒看錯,你挪用的這筆銀子前後分三筆,一共有一百七十三兩銀子,貌似看個風寒也就一兩銀子左右,能解釋一下這些錢都去哪了麽?”


    “……”金姨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了。


    三雙眼睛不解地盯著她,似乎在等她做出合理解釋。


    李溱根據量子腦提示的時機,執行了“威懾”一項的建議:他雙肘支在桌子上,兩隻手架在鼻梁下,儼然是“澱司令”的經典姿勢,語氣也顯得較為壓迫:


    “金姨,賬目明細以及春采樓的相關事宜,我是有權過問的,如果你在這裏坦白,這件事情很可能就僅僅是茶桌上的談資趣聞,但如果你要刻意隱瞞,我們不排除將你扭送衙門機關,並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啊……?”她癱坐下來,一手撐著地麵,有些木訥地看著他。現在的李溱根本不像是那個眾人口中的“懦弱李家廢少爺”,反倒像是久經商場的老滑頭,甚至是可怕的衙門老爺。


    金姨終於有些招架不住了,抬了腳,“噗通”一聲在眾人麵前跪了下來,一邊打著自己的耳光:


    “真是該死!真是該死!李少爺您大人有大量!這事兒千萬別鬧去官府!我在這兒求您了!求您了!”


    一邊哭喊著,一邊給他磕著響頭。李溱伸手扶住了她道:


    “隻要你把實情告訴我們,這一切都好說,畢竟我們還是需要一個懂得管理這樓子的人的。”


    她有些懼怕地瞧著李溱,思忖了片刻之後,終於點了點頭,用手絹擦了眼角,揮手撤下了幾名侍奉左右的姑娘,這才穩穩地在桌前坐了下來,歎了口氣:


    “其實,這樓子是有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那是前年年初的時候,樓子裏來了幾位達官貴人,聽說是京裏來的高官老爺,他們出手闊綽,行事也很低調,直接要了這裏最好的雅月閣間,叫去了三個漂亮的姑娘。


    本以為這是個穩賺的買賣,後來想想,就算事情變成那樣還真是有些沒辦法。跟他們一起來的幾個帶刀的年輕人把我喊了過去,他們告訴我,幾位老爺有點小趣頭,想要姑娘們配合一下……就是……那個……”


    “哎呀,是什麽?金姨你倒是說呀。”虞雯雯有些好奇得緊,著急問道。


    “就是……那幾個老爺喜歡掐……姑娘的脖子……當時,我是不肯的,畢竟這裏的姑娘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一個個的都跟親女兒似的,身子骨雖然沒什麽大礙,但終究比不上外麵練過家子的那些人,自然是有些嬌貴的……”


    虞雯雯和虞露露的眼神已經變得奇怪起來,虞雯雯甚至有些膽寒地摸了摸自己的玉頸,以確認自己沒有被什麽東西“掐住”。


    李溱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緣由,插道:“所以,後來有人手上失了分寸,掐死了姑娘?”


    “哎喲,李少爺,您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這些事情我是不想說的,就被您這麽一句兩句地給問出來了……”


    此時,虞家姐妹看待李溱的眼神已經變了,驚訝之中帶著幾分崇拜。


    李溱倒是有些尷尬:“咳咳,您還是繼續說吧,後來怎樣了?”


    “後來,就跟您說的一樣,那些老爺自然是不肯擦屁股的。一共昏過去兩個姑娘,叫玉兒的被郎中救了迴來,可兒姑娘就沒那麽好氣運了,直接一口氣沒接上,撒手了……”


    說到這裏,金姨不禁拭淚,並不像是做作的演技,可能她對這些姑娘是有幾分真感情在裏邊的。這也讓李溱不禁感歎,死去的妹子實在是可惜了。


    “再後來,可兒姑娘的娘家人鬧到樓裏來,雖然她是賣給了樓裏,但以往也給家裏寄過一些銀兩,算是有點聯係。所以這家人也才急了眼,好端端的人就這麽沒了,任誰都接受不了不是?我也是沒有辦法,隻好拿出些銀子,安撫安撫他們。他們一共來了三次,一共給了他們一百二十五兩。還有幾十兩是請郎中、打點姑娘後事還有一些雜事用掉的。金姨我可沒有貪這春采樓半分錢啊。”


    “那嶽父知道這件事情麽?”虞露露突然插話問道。


    “李老爺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這才斥責我亂挪錢款,以至於後來掐了用度。”


    李溱點頭:“隻要李文寅不知道就好,不然指不定又做出什麽下作事情來。”他轉向金姨,頓了頓道:“以後有這類事情,要第一時間通知我的兩位夫人,實在不行,再喊我過來,明白了麽?”


    金姨擦著淚,點了點頭:“知道了少爺。”


    “還有,以後她們才是你的主顧,我隻是個甩手的,沒有太大的事情,不要來找我,再者,別以為我的兩位夫人好欺負,出了問題,我還是要唯你是問的。”李溱指了指虞雯雯和虞露露的方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好了好了,金姨,你也別太憂心忡忡,放輕鬆,以後這樓子還要你來打理一二呢。之前這件事情處理得很好,而那些醜話隻是為了以後不再出那些岔子。”


    他扶起了準備再跪一遍的中年女子,之後便擺擺手,笑著離開了,輕描淡寫得好像剛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留著他那兩個夫人坐在原地眨眼愣神。


    “裝完逼就跑,真爽!”他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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