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檀磐門。


    夜深人靜。


    驍菓軍的甲士雖奉何郎將之命晝夜盯梢,但難免有晃神的時候。


    而也就在這‘刹那間’,便出了事。


    菩提武僧在的庭院裏。


    林澄知靜靜躺著。


    菩提修士雙手合十,站在一旁,低眸不語。


    “晦玄。”有老僧出現,看著那名菩提修士說道:“你此舉有些莽撞了。”


    晦玄修士仍舊低眸,說道:“此人初至磐門,便有殺我之意,而且我覺得他會壞事,此舉雖莽撞,但亦認為並無不妥,如若將其度入菩提門,也算傳法之成效。”


    老僧搖頭說道:“晦玄啊,你可知,為何你的佛性不弱於有玄,甚至更高,但空樹大師卻僅收了有玄為真傳,而隻讓你隨我修行?我想你是懂得,又何故再犯戒?”


    晦玄抬眸,又垂眸,說道:“空樹大師讓我隨淨禪大師修行,是讓我有更多磨煉,通蓮大師為監寺,而您是為菩提行走,可以說,很多事都是您我在做。”


    “我不說通蓮大師怎麽樣,我隨著您在西覃各境裏行走,見多了人間百態,正因如此,我更不覺得此舉有錯,何況,空樹大師也從未說過我有錯。”


    淨禪老僧很無奈道:“你自己不得悟,怎怪空樹大師沒有直言錯字,何況我與通蓮大師各司其職,你心中執著,總以偏門而悟,此般下去,何談成佛?”


    晦玄說道:“我已入澡雪,證心劫境,就證明了我並無錯,若真有錯,空樹大師會製止我,既是沒有,旁人的話,我何必去聽。”


    “我敬空樹大師,也敬您,所以您的話我會聽著,也隻是聽著。”


    淨禪老僧張口無言。


    晦玄也隨即不語。


    淨禪老僧歎了口氣,這話的確說了很多次,事實證明,無用。


    晦玄能破入澡雪,更代表著他內心裏的堅定,這無關是非對錯,因為隻要足夠堅定,沒有動搖的地方,劫境也無處施為,甚至會更讓他堅定自己的想法。


    而且劫境莫測,並非單一的某一種,越難當然也意味著以後的成就可能會更高,且煉炁一脈,劍門一脈,儒門一脈,包括他們菩提一脈,澡雪劫境也是不一樣的。


    是分門別類,五花八門。


    像以過往最在意的事為劫,隻是其中一種,且多為煉炁一脈會經曆。


    所以渡過劫境,不能直接代表什麽,且渡劫的方式也有很多,不一定隻有堪悟才行。


    但這些事給晦玄說的再清楚,似乎也毫無意義。


    淨禪老僧看向地上躺著的林澄知,問道:“這些且不論,你要度他,何以又將他帶至此處?”


    晦玄說道:“我見他心神不寧,似有可乘之機,但度化的過程卻受到阻礙,我一時不懂,所以想請教淨禪大師,明明是在他心神最虛弱的時候度化,因何失敗?”


    淨禪老僧說道:“失敗的原因有很多,若你修為弱於他,縱是心神不寧,一旦反應過來,自有概率破除,又或者你觸及到了他內心裏最堅韌的部分。”


    “想度化,要麽自願,要麽就得在他完全不設防的時候,強行度化,必須得是你自身的修為夠高,隻是按你說的,度化前,他已昏迷,的確該是心防不設,如此,或有外物相助。”


    晦玄蹙眉道:“外物?”


    淨禪老僧說道:“正好他此前昏迷,不知後情,既無法度,便盡快將他送迴去,否則姓何的郎將若是發現,隻會徒惹麻煩。”


    晦玄說道:“何郎將據聞天賦極高,更在韓偃之上,但其性格憊懶,也並不好戰,甚至遇事首先想的是避戰,相比於此,林澄知此人才更為重要,若不能度化,就該除之後快。”


    淨禪老僧聞言,麵色一沉,“晦玄,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晦玄說道:“武僧不正是為戰而存在?這也合乎規矩吧,否則空樹大師設立武僧作甚?”


    淨禪老僧沉聲道:“武僧是護院而存在,畢竟我等隻為弘揚佛法,菩提法門修行難度確實也高,菩提寺人更少,似我等這般人,寥寥無幾,因此,空樹大師設立武僧,是彌補空缺。”


    “再怎麽說,菩提寺亦是宗門,戰力不可或缺,所以武僧一脈隻管修行,通佛理即可,不在資質高低,隻在為宗門增加戰力,但他們是有外敵才戰,為護院才戰,而不是主動惹戰。”


    “何況,你也並非武僧,如何拿武僧說事?”


    “再者說,林澄知乃劍神林溪知之弟,劍門如武夫般不講道理,他們手裏的劍就是道理,你惹了他們,才是更給菩提傳法橫生事端,尤其苦檀是劍閣地界,豈不知強龍難壓地頭蛇。”


    晦玄輕笑道:“所以說來說去,是因為淨禪大師怕了劍閣?”


    淨禪老僧沉聲說道:“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我之修行,是在世俗不沾染,不執著,以超脫世俗,更需清淨無貪,心有佛,棄自我,因此,傳法之外的事,不可招惹。”


    “你之行為與你之心無礙,但我仍需告訴你的是,漫說林澄知,縱為尋常修士,若死於菩提之手,隋人必得緝拿我等的由頭,將我等驅趕,如果死了林澄知,問題隻會更嚴重。”


    晦玄雙手合十說道:“是我孟浪,沒有想到這一層,可就這麽把他放了,是否太便宜了?”


    淨禪老僧剛要開口,有菩提武僧出現,雙手合十道:“何郎將率人已至街頭。”


    晦玄皺眉。


    淨禪老僧歎氣道:“還來得及,我念修行,需避此事,你若不再執著,尚能解。”


    晦玄低眸道:“我明白,大師且放心。”


    淨禪老僧認真叮囑道:“別誤事,無論你心裏怎麽想,首先要明白我們此行目的。”


    晦玄執禮,轉身出了庭院。


    武僧背起林澄知,隨行其後。


    行至半街,兩夥人相遇。


    何郎將神情嚴肅。


    副將替其拿著長槍,臉色也不太好看。


    身後是一眾甲士。


    晦玄見禮道:“何郎將。”


    何郎將看向武僧背著的林澄知,眯眼說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啊,白日裏傳法,夜裏生事,我看你們是借著傳法行不軌之事,如此,我身為郎將,就不能無動於衷了。”


    他抬手。


    旁邊的副將遞來長槍。


    身後甲士也紛紛拔刀出鞘。


    晦玄說道:“何郎將誤會了。”


    何郎將冷笑道:“事實擺在眼前,有何誤會?如若劍閣林澄知出了事,不僅你們菩提寺,覃帝呂澗欒也得給我們一個交代,爾等更別想活著離開磐門。”


    晦玄招手,武僧背著林澄知上前。


    他麵無表情,再次執禮道:“何郎將真的誤會了,我是湊巧碰見林先生昏倒在地,心切之下,將其帶迴,但小僧能力有限,未查明林先生昏倒的原因,這便想著送去何郎將那裏,沒成想,何郎將就到了。”


    何郎將說道:“你以為這話我會信?”


    晦玄道:“小僧句句屬實。”


    何郎將說道:“磐門裏有郎中,真若碰見林澄知昏倒,何以帶到爾等暫住庭院?”


    晦玄說道:“磐門有郎中,也是尋常郎中,哪能解決修士的問題,佛陀慈悲為懷,小僧更無見死不救之理,何郎將不信,可檢查一番,林先生絕對頭發絲都沒掉落一根。”


    武僧背著林澄知再次上前。


    甲士們凝神戒備。


    何郎將抬手,把長槍遞給副將,親自去接林澄知。


    武僧將林澄知交給何郎將,便返身迴去。


    過程裏並無意外發生。


    何郎將認真感知,林澄知確實無礙。


    副將上前扶住林澄知。


    何郎將皺眉看向對麵晦玄。


    晦玄道:“小僧告辭。”


    何郎將道:“且慢。”


    晦玄轉迴身。


    何郎將眯眼說道:“菩提未知的法門很多,表麵看來無礙,不代表真的無礙,我有權懷疑,也有權將爾等暫時看押,但畢竟遠來是客,此地亦無牢獄,便許你們在庭院,不得外出。”


    晦玄微微蹙眉,說道:“我是在救林先生,雖然沒能幫到忙,可何郎將此舉,怕是不妥。”


    何郎將道:“是否救人,並非你說了算,當然,我也不會隨意冤枉人,待我確定林澄知真的無礙,自會解禁,在此之前,就勞煩諸位在庭院裏好生待著,若是外出,就別怪我動手。”


    晦玄不語。


    武僧咳了一聲。


    晦玄輕吐一口氣,說道:“謹聽何郎將之意,清者自清,想來何郎將也不會有構陷之舉。”


    何郎將揮手。


    甲士們列隊上前。


    待得晦玄與武僧迴了庭院,便把庭院圍住。


    何郎將則與副將帶著林澄知迴了營地。


    “此事是屬下的錯,明明才與林先生見麵,剛離開,林先生就出了事。”


    何郎將的營帳裏,他看著躺在榻上的林澄知,說道:“不怪你。”


    副將說道:“看來林先生還是不聽勸。”


    何郎將搖頭說道:“那倒未必。”


    副將疑惑。


    何郎將說道:“林前輩確實昏迷了,但是否如那個菩提修士說的那樣,得等林前輩醒了才知道,我隻是比較好奇,他們的目的是傳法,就算想行別的事,也不會這般明目張膽。”


    副將問道:“將軍的意思是?”


    何郎將說道:“那個菩提修士的眼神與別的僧人不同,尤其對比有玄,更是天壤之別。”


    “你之前說,險些與林前輩起衝突的便是此人,且拿林前輩真的無故昏迷,被其撞見,他把林前輩帶迴庭院,必有圖謀,此刻又送迴,是圖謀已成,還是沒來得及?”


    副將聞言,大驚道:“若是這般,將軍都沒能察覺問題,林先生豈非很危險?”


    何郎將說道:“我會寸步不離看著,你且盯好剛才那個菩提修士,探明他的情況,或許此子能成為突破的缺口,剛才對話的時候,我明顯看出,他好幾次差點沒忍住想動手。”


    副將拱手道:“屬下明白。”


    何郎將揉了揉眉心,歎氣道:“麻煩終究還是落在了我頭上,真是越想躲越躲不過去。”


    他擺手讓副將退下。


    怕林澄知出事,他在榻前盯了一夜。


    其間也想方設法的探知林澄知的情況,可無論怎麽做,都證明了林澄知的確隻是昏迷,而越是這般,何郎將越覺得不安,畢竟他想不通林澄知怎麽會昏迷。


    除了是被菩提寺的人動了手腳,還能有什麽原因?


    但直至晝夜輪轉,又過了一日,林澄知依舊昏迷著,何郎將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召來副將,問道:“庭院那邊的情況如何?”


    副將迴道:“菩提武僧們要麽在習練,要麽在休息,菩提修士隻在誦經,並無異常。”


    何郎將問道:“前日的那個菩提修士呢?”


    副將說道:“屬下隻打聽到,此人名晦玄,與有玄同輩,別的不清楚,而他是庭院菩提修士裏唯一沒有誦經的人,僅在枯樹下愣神,一站就是一日,顯得莫名其妙。”


    他接著又說道:“而且屬下未曾瞧見淨禪老僧的身影,隻從武僧去正屋送三餐的舉動,猜測淨禪老僧的確是在庭院裏,我也試圖請見那位淨禪老僧,卻屢次被拒絕。”


    何郎將皺眉道:“既不見人,何以證明他在?”


    副將說道:“那屬下這就闖入正屋一探。”


    何郎將說道:“須小心行事,我得留在這兒,免得淨禪老僧潛入此地,對林前輩不利,縱然此舉會給我動手的由頭,但卻不可拿林前輩的命開玩笑。”


    副將說道:“將軍放心,因林先生的事,他們尚有嫌疑,我等查看亦是情理之中,他們若是反抗,更指明問題所在,若不然,便也不會拒絕到底,最後大動幹戈。”


    何郎將點頭說道:“去吧。”


    副將領命。


    又率了更多甲士出營。


    道明來意,自是又被武僧拒絕。


    副將直接拔刀,沉聲說道:“將軍的命令,是在嫌疑未清之前,諸位都得在庭院裏待著,爾等竭力阻攔,我有理由懷疑,淨禪大師並不在庭院裏......”


    “所以呢?”


    晦玄從枯樹下轉身,打斷副將的話,說道:“莫非將軍,是想大開殺戒,誅殺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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