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修士眼神灼灼盯著此刻目光有些呆滯的林澄知。


    心悸感來得無緣由,他沒能細想,聽見菩提修士的話,林澄知迴過神來,暫時將其拋之腦後,滿是諷刺道:“憑你也敢說度我?我手裏的劍倒是可以度一度你。”


    菩提修士的嘴角微微上揚,單手合十為禮道:“林先生說笑了。”


    林澄知道:“你看我像在與你說笑麽?”


    他是可以暫且不殺這些菩提修士,不意味著就得退讓,何況正經的宗門間挑戰,是合乎情理的,誰也挑不出問題,當然,生死不論的挑戰是會麻煩點。


    依著何郎將的意思,他可以不主動惹事,但若對方找上門來,給了由頭,他絕不會遲疑。


    林澄知能理解‘度’的意思,而他瞧著菩提修士的意思,或許還有另一種解釋。


    總之,他覺得對方不懷好意。


    這時,有驍菓軍的甲士從某處現身。


    正是何郎將麾下副將。


    他笑著道:“夜已深了,大家也該休息了,這位菩提寺的大師覺得呢?”


    菩提修士雙手合十為禮,轉身離開,亦不再講經。


    副將讓百姓們都迴去睡覺,他來到林澄知麵前,先是見禮,隨後說道:“縱然林先生可以發起挑戰,此際也並非時候,通蓮僧以及有玄此次都沒有來,但其中是否有別的高手,尚未明確。”


    林澄知說道:“通蓮僧是不好對付,可據我所知,菩提寺裏並無多少高手。”


    副將說道:“在先生未來磐門之前,我等奉何郎將之命,已盯他們多日,當然不僅僅隻是盯著,據我們旁聽探知,此次菩提傳法的領頭僧,是一個名叫淨禪的老僧。”


    “但直至今日,我們卻未見其真容,其修為也就無從得知。”


    “何郎將以為,即是領頭,修為必然處在澡雪巔峰,否則僅派一些澡雪洞冥,成不了事。”


    “而且我們更觀察到,此次菩提修士裏似乎分為兩類,有一類被稱之為武僧,他們並未講經傳法,皆待在一處,幾乎不怎麽露麵,那個淨禪老僧或許亦藏在其中。”


    林澄知不解道:“武僧?是武夫一係的意思?菩提法門等若炁武兼修,怎麽還分出一個武僧來?”


    副將說道:“具體的我也不了解,根據聽到的隻言片語來看,那些武僧是主攻伐的,他們說普度眾生,但佛陀亦有金剛之怒,武僧為此而存在,聽起來會比一般的菩提修士更強些。”


    林澄知眯眼說道:“所以菩提修士負責講經傳法,菩提武僧負責護著這些傳法修士,通俗點講,他們就是負責打架的,想來,他們的金剛軀造詣會更高。”


    副將聞言,點頭說道:“如是這般,他們便是銅牆鐵壁,恐怕不易對付,若修為高一些,甚至就專修金剛軀,自身厲不厲害反倒其次,無法破其防分毫,問題就難解決了。”


    林澄知摸索著下巴說道:“看來得找機會試探一下這些武僧。”


    副將忙道:“林先生切勿獨自行動,應要謀而後動,提前知會我家將軍。”


    林澄知說道:“不必緊張,我非莽撞人。”


    副將心想,你猜我敢不敢信?


    林澄知沒有理他,想著剛才的心悸感是怎麽迴事?


    總覺得似乎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難道磐門裏會出什麽變故?


    ......


    苦檀上煬郡界外。


    狂風唿嘯不止。


    大雪紛飛。


    陳錦瑟跌坐在地。


    阿姐從巨石上跳了下來。


    薑望迎風而立。


    天上電閃雷鳴。


    宛若末日。


    虛空撕裂一道口子。


    薑望右腳跺地,身影如離弦之箭,砰的一聲,遁入其中。


    陳錦瑟急切道:“是成了還是沒成?”


    阿姐平靜說道:“從他的反應,你看不出來麽。”


    陳錦瑟麵色一白。


    虛空裏,是林溪知墜落的身影。


    裴靜石持劍低眸,麵無表情。


    薑望以極快的速度直接衝破無數虛空壁壘,出現在裴靜石的視野裏。


    他沒有片刻停頓,身形朝下方急轉,周身氣焰撕裂了虛空,響起尖銳的炸鳴。


    有破碎的衣角打在薑望的臉上,他伸手去抓下墜的林溪知。


    相比滿是血汙的破損衣袍,更醒目的是林溪知麵帶笑意的臉。


    薑望與林溪知四目相對。


    他不知自己此刻是什麽樣的心情,應該很悲傷,卻又難以置信的平靜。


    或許是被林溪知的微笑感染。


    薑望再次往前伸手,終於抓住了林溪知的手腕。


    他把林溪知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林溪知的聲音很低,宛若呢喃,“你可知我在想什麽?”


    薑望默然不語。


    林溪知笑道:“我自幼喜劍,發誓一定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士,甚至九歲便出了家門,追尋畢生目標,跋山涉水,曆經無數險阻,好多次差點死掉,可我每一次都活了下來。”


    “我認為是劍的指引,是命中注定,我能入得劍門,所以在此之前,我怎麽樣都死不了,運氣始終庇護著我。”


    “但隋境裏沒幾座劍門,有的也已破敗,甚至自詡劍門,卻不會使劍,我跑了很多地方,才終於明白,苦檀沒有劍門,我不是隻學劍那麽簡單,非劍門,我絕不入。”


    “那一年,我已十二歲,離家三年,我有了踏出苦檀,前往別的境尋覓劍門的想法,所以我得先迴家一趟,可迴去的時候,發現家沒了,當年不似現在,很亂,不僅是妖怪橫行。”


    “我在村外的城隍廟裏找到了弟弟林澄知,他是除我之外,唯一的活口。”


    “看見他的時候,他就躲在城隍像後麵,倦縮著,懷裏抱著一把木劍,是爹給我削刻的,但木劍斷了,爹娘也不在了,隻剩我們兄弟倆。”


    “我悔恨,更堅定要成為劍士的信念,除盡天下妖魔。”


    “然後城隍廟外,就出現了一隻妖怪。”


    “我沒有害怕,也沒有求城隍像,隻是讓弟弟躲著,拿起了斷掉的木劍。”


    “目光堅定,義無反顧的揮劍斬妖。”


    “雖然僅僅是比單隻蠃顒道行高一些的小妖,但吹一口氣,也足以殺死幾百次當時的我。”


    “我揮出的木劍,自是毫無用處。”


    “可我以為沒了的運氣,再次出現。”


    “有人救了我。”


    “是一名劍士,我苦求尋覓的真正的劍士。”


    “那是教我踏上劍路的師父。”


    “他誇讚我的勇氣以及無畏,說我有著很高的劍道資質。”


    “可我當時卻在想另一件事。”


    “從經曆來看,我真的運氣很好,如果我沒有離家,或許我的運氣,能讓爹娘活下來,正如我一離家,他們就出了事,那成了我的心結,師父對此沒有察覺到。”


    “我後來也沒機會親手為爹娘報仇,因為那些妖怪早已不知被誰殺死,縱然我殺再多妖,都無法解開當時的心結,我隨即明白,劍路會出問題。”


    “但我醒悟之際,師父已仙逝,沒人能及時為我解惑。”


    “林澄知其實並不喜劍,是因為我,他學了劍,我親自手把手教的他,我們一起創辦了劍閣,可心結的事,讓我始終無法頓悟劍意,直至目睹裴靜石出劍,我眼裏心裏隻剩那一劍。”


    “我真正成了合格的劍士,也被尊為劍神,當年的心結被埋藏,但我知道,它一直在。”


    “我想挑戰裴劍聖,是我想變得更強,也認為,能站在裴劍聖麵前,亦是最好的迴報。”


    “這件事就成了我成為劍士後的第二個畢生夙願。”


    “而這個念想,過了很久很久,都沒有施行。”


    “我以為我可以變得足夠強,真正有資格站在裴劍聖的麵前,去爭奪那個天下第一,但拖了太久,我好像一直原地踏步,心結已紮根,執念又生,我的劍路走到了絕路。”


    “這一次,運氣真的不在了。”


    “但我又忽然覺得如釋重負,似乎從未有過的輕鬆。”


    “過往的一切,都該凝聚在這一劍上,對林澄知與謝吾行,包括劍閣弟子們來說,我可能有些自私,但拔劍的情緒,卻已到了極致,破境與否,其實並不重要。”


    “能真正打破壁壘,解開心結,破境極巔,自然很好,若不能,此劍出,我亦無憾。”


    “到了最後一刻,我明白為何沒能破壁,因為我還是敗給了自己的心結,為追求劍路,失去了很多,現在為了劍路迴到最初,不知是否還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林溪知抬眸,看著眼前的虛空,說道:“我看見他們了,他們在笑著朝我招手,在唿喚我。”


    薑望怔怔看著他。


    林溪知迴眸,笑道:“對於你,我有很多猜測,或是自以為的事實,或是真正的事實,現在卻也已不重要,因為你在我心裏,就隻是薑望。”


    抓著他手臂的手裏一空,薑望猛地轉頭,搭在自己肩上的林溪知的手臂在消散。


    等他再轉迴頭的時候,是林溪知整個在眼前化作點點靈光消失。


    最後留給薑望的是那一張笑臉。


    其實林溪知不太愛笑,所以他此刻的笑容,很是燦爛。


    薑望的視線追尋著點點靈光。


    看見它們遁出了虛空,迴到了苦檀。


    苦檀很多人注意到了極為閃耀的星光,它們劃過苦檀每個角落的上空。


    磐門裏的林澄知自然也有目睹到。


    心悸感再次來襲。


    甚至更為劇烈。


    他瞬間臉色慘白。


    跪倒在地。


    副將已不在他身邊。


    林澄知暈過去的時候,之前離開的菩提修士,又出現了。


    他盯著倒地的林澄知,雙手合十,淡淡說道:“心靈脆弱之際,便是度化的最好時機。”


    在林澄知身邊盤膝而坐,菩提修士微笑道:“林先生,你與我佛有緣,且讓我來度你。”


    ......


    無盡虛空裏。


    裴靜石看著靈光消散,喃喃說道:“真是可惜啊。”


    薑望隻是瞥他一眼。


    裴靜石忽然道:“你不想拔刀麽?”


    薑望攥緊手裏的長夜刀,又搖頭說道:“我沒有出刀的理由。”


    裴靜石說道:“我殺死了林溪知,理由不夠?或許他的死,某種意義上,的確與我無關,但事實,他也的確死在我劍下,無論有沒有相助之意,出劍時,我亦真的想殺他。”


    薑望說道:“所以呢?”


    裴靜石說道:“我聽過你,柳先生有提及,今日真正見麵,方知的確不簡單,比唐棠更年輕的大物,雖然是使刀的,既是打過兩場,我不介意再打第三場。”


    薑望微微沉默,隨即說道:“裴劍聖好戰,卻也能隱世那麽多年,重新入世,想來手裏的劍確實饑渴難耐,你說得在理,一碼歸一碼,林前輩與你一戰,是你們的事,現在是我們的事。”


    裴靜石說道:“我隻怕曹崇凜又來阻止。”


    薑望說道:“他不會阻止。”


    裴靜石眯眼,笑道:“那自然最好。”


    薑望不再多言,拔刀出鞘。


    裴靜石執劍,拭目以待。


    在人間看著的阿姐,眉頭輕蹙。


    她沒有搭理再三詢問情況的陳錦瑟。


    神都滄海樓裏的唐棠,剛要有動作,曹崇凜的聲音忽然響起,“唐棠,陛下有請。”


    唐棠橫眉道:“讓他等著。”


    曹崇凜說道:“唐棠,莫要放肆。”


    雅閣的門被推開。


    九姑娘出現,她看了眼唐果,然後把視線放在唐棠身上,說道:“公主想她了。”


    唐棠笑了。


    虛空裏,薑望揮刀。


    裴靜石卻視若無睹般說道:“比唐棠差遠了,但也正常。”


    他出劍。


    薑望的一刀土崩瓦解。


    裴靜石說道:“我壓境與林溪知一戰,所以能打個短暫的勢均力敵,我認真與唐棠一戰,卻也沒有完全認真,所以能打個勢均力敵,而對你,我稍微認真,卻好像沒能勢均力敵。”


    薑望不語。


    再次揮刀。


    這一迴是加持了神性。


    氣焰瞬間瘋漲了數倍。


    一滴神性、兩滴神性、三滴神性......


    氣焰不斷的攀升。


    無盡虛空層層崩潰。


    裴靜石漸漸瞪大眼睛。


    薑望直接加持了所有能加持的神性,毫無保留的揮出第二刀。


    狂暴的氣息直襲裴靜石。


    似要將其撕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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